青鸾总算吐了一口气出来,满目不可置信的看着萧统:“殿下,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潘妃的画像早在父皇登基时就已经全部被毁,后宫之中更没有任何关于她的遗物——除了三座废宫之中已经封存的那些,但是废宫是不准许任何人擅自闯入的。所以,这世间见过她画像的人可谓少至于少。孤是从前跟明庭在天翰阁查找前朝的一本旧书时无意中看见的——明庭,你应该也记得。”
韦明庭先是懵然哦了一声,想一想,才眼前一亮:“殿下说的是那张潘妃的画像啊?记得,我当然记得。为这个,我还差点没当场把画纸给吞下肚子里去呢,嘿嘿,还好看管天翰阁的隶书史已经老眼昏花了,要不然可是险的很。”
青鸾不由更加疑惑:“潘妃人都已经不在了,为何她的画像也成了禁物?”说完,再看一眼萧统。见他对视过来,便低声道:“殿下恕罪,奴婢的意思是,其实潘妃也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要说红颜祸水,如今宫中这么多位娘娘不都是跟她一起……同是东昏候的后妃吗?怎么独独对她这般的忌讳?”
萧统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并不回话。韦明庭便接过她手里的画像,端详着上面的人摇头道:“那就只能怪潘妃她命不好了,一个人美丑都该有分寸。似她这般美的过了些,衬的其余的人都成了凡夫俗子了,便于世不容了。至于其他娘娘们,章姑娘你也见过的——”
萧统看了韦明庭一眼,他就不敢再接言。倒是他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问青鸾:“你这画像是从何而来的?”
青鸾直言:“奴婢自己画的,应该是说,奴婢看了一个人画的他母亲的画像之后,回来照着临摹的。”
这下换到萧统和韦明庭一脸震惊外加惊奇了:“那人是谁?”
“对不住殿下,奴婢现在还不能告诉您他是谁。因为此事说来也是越来越荒谬——潘妃明明已经死了,这是二十年前史官的记载。想来这么要紧的事情,当时必然有许多人见证才对。可是如今忽然又冒出来一个人,说是她的儿子,而且此人年不到二十——也就是说,潘妃死而复生,她又生了孩子?呵呵,这岂不是成了古今怪谈了?”
韦明庭当下就两眼泛精光,看起来十分按耐不住。青鸾见他那动作,便问他:“韦先生,你为何撸起衣袖来?这是——”
“咳!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我的想法是,如果真是这样,那咱们可以去潘妃的墓穴里找找看呀——”
韦明庭没说完,旁边的太子萧统重重的一声咳嗽,似乎实在听不下去了。
韦明庭忙请罪:“殿下,微尘适才喝多了胡言乱语,还请殿下责罚。”
萧统想来早就熟稔他的性情,当下只能一拂袖,留下一句:“孤还有事,你们聊吧。”
没了萧统在场,青鸾第一时间告诉韦明庭:“别跟我说你想去挖坟,这事我干不了,你也最好不要去。画像的事情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从来没跟你们说过半个字。阿弥陀佛——真是吓死人。韦先生你的兴趣爱好可真多。”
韦明庭嘿嘿一笑,颇为自得的将这话转化成了褒奖之词:“客气,不过你说的还真是挺对的。这大千世界,三百六十五行,就没有我不感兴趣的行当。”
说完又盯着她手里的画卷,开始试探性的谈条件:“章姑娘你这回可能遇到大事了,不是我吓你——真的,其实我也一直纳闷,为什么当初皇上非要一意孤行杀了潘妃,又纳了后宫其余的这些娘娘们?潘妃到底死了没死?”
青鸾跟他打了几回交道,也算摸出了点门路,当下就直接问他:“不知道先生对什么感兴趣?”
韦明庭便朝她摆手:“青鸾姑娘千万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想有机会的话查清楚真相。要不然,你也知道的,人活一辈子,稀里糊涂浑浑噩噩,这样并不好。”
“可是殿下也说了,当初皇上下了禁令,不允许任何人再提起潘妃。”
韦明庭便凑过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挤眉弄眼道:“那你又知不知道,咱们皇上跟潘妃,那是早就相识的呢?”
韦明庭带着青鸾去了他的藏书阁,这回青鸾乖觉了,死活不再爬那个梯子上去找书,而是站在下头,用丝巾蒙着口鼻,仰头看着那个肥胖可掬的人在上面一本本的找,然后不时大叫一声:“接着——”
她接了约莫十几本旧书之后,忍不住翻开其中一本,嘀咕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韦先生,你原来还懂医术啊?真是……咳咳咳,失敬失敬。”
那本旧书上面记载的全部是妇科疾病,描写的还很详尽,青鸾略看了几页,不由面红耳赤。再加上书架上面不断的往下窸窸窣窣的掉粉尘,她忍不住呛了一鼻子。
梯子上头正在奋力找书的韦明庭闻言显然十分的不满:“哼!你不知道的还多了呢!我都告诉你了,三百六十五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没有我不懂的。嗳,好了好了,就是这个,接着——”
青鸾听着他这么一吆喝,连忙再去接这本。可是手伸出去半天没有反应,最后才见韦明庭小心翼翼的怀揣着书本,颤颤巍巍的从上面爬下来。
青鸾给他扶着梯子,并善意的提醒道:“先生,下月发了薪银,还是把这个梯子给换了吧,总担心会摔到您。”
韦明庭知道她这是拐着弯的嫌弃自己太胖,可是并不接受,并且抓住机会开始哭穷:“我都提前预支了半年的薪银了,哪里还有什么钱来换这个?凑合着用用就好,反正我皮糙肉厚的,摔不坏,不能跟你比。”
青鸾料想他这点银子,又要资助城中穷人的孩子来南苑念学,又要采买各种书和古物,想来也是捉襟见肘,于是便道:“那回头我送您一架新的梯子。”
“谢您好意,烦劳您直接把银子给我。”
说着,还真是伸了一只白胖的手掌过来,在她跟前摊开五指山。
青鸾终于忍不住翻白眼:“先生——”
“我找到了!就在这里,你来看——”韦明庭说着,还真的从泛黄陈旧的书页中找到一张画卷。然后,在青鸾的帮助下,两人屏住呼吸,方才总算把那张画纸给摊开了。
两相对比之下,眉目神态都很一目了然——这画像上的人,的确是潘妃无疑。
因为,夹在那本旧书中的画像,出自东昏候萧宝卷之手,下面还盖有他的印章,以及作画的年月日。
青鸾觉得自己后背开始冒汗,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拿着画纸的手已经禁不住开始发抖了。
韦明庭似乎看出了点什么端倪,他瞥了她一眼,摇头:“你可不像是这么经不住事的人,啧啧,到底什么事能把你吓成这样。”
青鸾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也不担心他会出卖自己,只是脑子里理不清头绪,当下毫不客气的把他往外一推,自己一屁股在书桌前唯一的一张靠背椅上坐下来。
“我不是被吓成这样,我就是想不明白——难道潘妃当年真的没有死?可是,就算是这样,那——长公主拿住了她的儿子,又能做什么呢?”
听完青鸾的叙述,韦明庭本来还好整以暇不当一回事的吊儿郎当也收起来了。
他肃然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青鸾没工夫跟他废话,推开他就想拿着画卷回去。不想,却被他拉着又去了太子萧统的书房里。
萧统却似乎并不多惊奇,或者说,他一贯的表情都太镇定淡然,以至于即使是很亲近的人,也难以察觉他情绪上的细微变化。
听完前因后果,他只是搁下手里的笔,又在笔架上微微正了正,方才转身过来,对青鸾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只怕要小心了。据孤所知,长公主性情桀骜,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就很少有办不到的时候。”
“殿下,您就别再吓她了。您瞧,章姑娘这会儿都不会说话了。”
萧统走到青鸾跟前,看着她问道:“此时非同小可,我想你心里早就知道分寸的。你信任孤和明庭,孤也会全力保你平安。只是画像的事情,万万不可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青鸾有些无力的点点头,其实这会儿她心里并不是怕,而是一种茫然。这件事查到现在,最大的疑点也就成了最关键的转折点——长公主到底要拿番十一郎的身份来做什么文章?如果她早就知道他是潘妃的孩子,那么,一个已被赐死的皇妃所生的孩子,又能让她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这事她想不出来,看萧统的样子,是一如往常的安静。而韦明庭呢,则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忽然,她霍然起身,朝萧统问道:“敢问殿下,长公主心中最恨的人,您可知道是谁?”
不出所料,萧统并不答话。倒是韦明庭开始不对劲,他一直拿眼神暗示青鸾不要再问。可是,青鸾却似抱定了主意,一定要等到那个答案。
良久之后,萧统似乎对她的执着也无可奈何。他回转身,轻声道:“其实这个答案在你心里也早就呼之欲出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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