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住的暖阁正朝东南面,过了年便换了新的窗纱,淡淡桃红色的底子,上面印有深浅不一的七八色繁花。这窗纱衬着她屋里黄花梨木的家具摆设,原本十分娇俏馨香,正适合她这等年纪如花一般的贵族女子日常起居。
也不知道她这两日是病得迷糊了还是怎的,这日睡在床上,忽然就念叨着:“樱桃……我见窗外有樱桃伸进来,你们谁去把它摘了一串,我想吃樱桃……”
此时正好赤芍带着安歌在她床前把脉,隔着一道薄薄的纱帘,就连青鸾都看见赤芍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遂只能解释道:“王妃这几日都不思饮食,这会儿许是饿了,我让人去做些酸甜可口的甜汤端上来。”
赤芍点点头,又换了一只手来号脉,好一会才放下手,沉吟道:“王妃这病症有多久了?我瞧脉象中有湿寒之气,而且积压的时日不短,照说不应该。”
青鸾心里明白,这必是在定庐时受了寒的缘故,不过却不好明说,只能含糊道:“许是春日湿寒之气重,王妃又素来体弱一些。不知道先生可有什么化解的法子?”
赤芍点点头,起身来道:“有是有的,不过这两剂药有些相冲,我先设法让王妃止住咳嗽,湿寒之气积聚在体内要化解又不伤根本需要些时日,还望大人谅解。”
她们两人一面说话,一面互相客套寒暄,这样子倒把个安歌看得心里发毛。好不容易等赤芍号完了脉,两人在侍女的引领下坐到偏房里喝茶时,就听外头有人打了帘子,站在屏风外远远的低声细语了几句。
安歌便冲赤芍打眼色,赤芍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脸的茫然。安歌叹口气,凑近道:“王娘子来了,哎,师姐你说——”
她没把话说完,赤芍心想人家这家事何用咱们来多费心?继而便听屏风后青鸾迎出来,吩咐道:“请王孺人回去,就说王妃这会儿精神不好,暂时不见人。
赤芍一听这话,显见是王孺人在王府内地位委实不高,只怕还不如青鸾这么一个女史。但就在她琢磨这话时,再一看,原本坐在自己身边的安歌已经不见了人影。
王沅溪这两日也精神怏怏的,今日出来,就算是施了脂粉换了衣衫,挑的还是一件银红色上面绣满折枝芍药又用银线滚了边缀的褙子,可惜这衣衫衬着她有点发黄又偏冷白的皮肤,并不出挑。
远远看着,反就一副篾篾的样子。
因是过来给掌珠请安,所以身边只带了一个侍女石榴。这石榴自然是青鸾安插过去的人,不过人还算老实,对服侍的主子没有什么想法,做不来那种拜高踩低的事情,当然也决计不会真的向着她。
这会儿主仆两个便走在从正院出来的这条长廊上,长廊连接几处屋苑,上面覆满碧绿春藤,间或还有一些开得明艳的花儿点缀其中。可惜这会儿两人都无心欣赏,只是垂着头盯着脚下的路,仍回栖霞馆去。
也就是凑巧,当然也是在安歌一句话的指引下,原本正打算往栖霞馆送东西的一个婆子笑嘻嘻的迎面走来,敷衍式的朝王沅溪行了个礼,便拉着石榴道:“哎呀石榴你来的正好,今儿个外头的庄子里送来好些鲜果,像新摘下来的枇杷和杨梅这些的,又不能放。你既来了这边,便跟我一道过去拿了回去,也省得我们几个老婆子再走一趟了。”
石榴一听便知道这几个婆子又偷懒耍滑了,不过她也不能说穿,因为这里头管事的婆子,还是自己的亲姨母。她心里明白姨母肯定给自己也留了另外一份,这才让人悄悄来唤她过去,于是转头跟王沅溪道了一声,王沅溪根本没往心里去,只道:“那你去吧,我自己慢慢走回去便是。
栖霞馆离这边并不算远,但王沅溪身边左右无人的时刻,却只有这一会儿。于是少卿安歌便现身露面,拉着她就往一旁的一颗杏花树后面走去。
王沅溪也记得她,再加上她心里明白自己还有把柄在安歌手里,于是连吭都不敢吭声,便乖乖的跟人躲进了那棵大树后面的阴影里。
“王娘子,别来无恙?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你王孺人了,毕竟,身份可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与安歌的好整以暇不紧不慢相比,王沅溪简直就是心慌气短:“安歌姑娘,你……”
“嘘!孺人你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你……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于是安歌就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灵光四溢的眼睛,凑近王沅溪跟前,在她耳畔问道:“你想不想得到王妃的信任,以后不但是这王府的一个孺人,而是成为她的姐妹,让她对你无话不说,无事不谈?”
王沅溪浑身一颤,她惊疑不定的看向安歌,下一句便道:“你想做什么?我是不会伤害王妃的!她——她是个好人,她待我有恩……”
“放心,我不会让你害她的。可是现在,却是有人要害她,而且,她的病,就是被人害的。我跟师姐刚刚在王妃房中帮她把过脉,这一点我可以确信。”
显然王沅溪此时对安歌还是半信半疑,但是,已经不自觉的,转为信多于疑了。
“你说有人要害王妃?是谁?什么人这么歹毒?”
于是在安歌再次凑近她耳畔,细细低语了几句之后,王沅溪整个人都跟着脸色一起变得惨白了。
“王孺人,我也是看你对王妃一片忠诚,所以才会把这样的事情告诉你的。不过要不要查出这个幕后真凶,还是你自己决定。好了,我先走了,你若想好了,这几日我还会来王府。到时候,还是这个地方,你见机行事便好。”
安歌说完,窥了一下四下,见无人发现这么一个隐秘的所在,这才走出来施施然大大方方的往正苑院方向去了。
留下王沅溪,还怔怔站在原地。好一会才回过神,却是瞪大双眼,四下看了看又看,一个小丫鬟经过时没留神,便跟她正面撞了个实打实。
“哎呀你——对不住孺人,奴婢不知道您在这里,奴婢真不是有心的。”
王沅溪被撞的前额火辣辣一片疼,还不敢叫疼,只是匆匆忙忙的走了。
安歌回来时,赤芍早已把药方开好,让人拿着方子出去配药煎药了。见安歌总算顺利不露人眼的溜了回来,赤芍不由道:“我有时候真后悔,这几年让你在荆州城太随性了,从来没拘着你管着你,以至于你现在没什么事情不敢做的。”
安歌闻言连忙做小服低的凑近前来,伸手沏茶递到她跟前,一副害怕的样子,道:“师姐,我也没干什么坏事,我就是去跟王孺人说了几句话。真的。”
赤芍没理会她,也在心里琢磨着自己的心事。过了好一会,才摇头道:“安歌,我此来是为给王妃看病的,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想掺和,也不愿掺和。”
“我知道我知道,师姐,没让你掺和什么事,你放心,你只要尽心尽力给王妃治病。我么,就是过来给你打下手,顺便也想你分一点金子银子给我,嘿嘿。”
见安歌笑得一副狗腿相,隐约觉得此事并不对劲的赤芍便也没有继续往下再说。不过于心里,她仍是有些疑惑的——徐王妃的病,看脉象似是风寒湿寒积在一起所致,但是听她咳嗽的声音,还有舌苔表象,又似是肺内有邪毒?她之前想到有一种可能性,旋即很快又摇头打消了。
怎么可能?徐王妃如此年轻,又素来养得尊贵,肺痨这种绝症,是不可能跟扯上什么关系的。
于是她再次将之前几位大夫给掌珠看过的脉象记录,以及药方等都翻开来,细细的再看了一遍,最后仍是一无所获。
“来人,我想见一下章大人。”
因出于对病人的责任与自身的使命,这一次,赤芍见到青鸾时,没有丝毫的心虚与胆怯,她向青鸾说了一下自己的担忧,青鸾则是皱起眉头,凝眸看向她:“你是说,王妃最近可能接触过一些不洁之物?具体会是什么?能不能请先生说的仔细一点。”
赤芍面色凝重,道:“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曾去过城西的大同坡。那边是荆州城的贫民窟,所住的都是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可是请我去看病的却是一户大富人家,他们住的地方离大同坡有几里路,也是因为家中的小公子有次路过大同坡时一时顽皮下了车去捡布球,回来之后没半天就开始低烧咳嗽了。可惜拖延的太久,我去的时候已然转成了肺痨。”
青鸾当即闻言色变,道:“肺痨?那——”
赤芍显见以为她是怕自己也被传染了,便摇头道:“大人请放心,我去到那户人家时,小公子已经走了。所以我算是连门都没进,白收了人家一趟出诊金。此事千真万确,大人不信可以派人去城西路府一问究竟,便知道我有没有说谎。”
“不,我并不是怕你带了什么病气进王府,因为一来王妃的病也有两天了,二来,你之前不问缘由的帮我治好了云镜的伤,我知道你是个医术高明德艺双馨的女先生,所以断然不敢对你怀有任何恶意的揣测,否则便是违背自己的良知了。”
听青鸾提及云镜,赤芍也默了默,而后道:“云镜姑娘心里视大人为至亲,也曾说起,认为大人心中有大智慧,却是不肯轻易显山露水。”
青鸾听这话扬了扬眉,本来隐藏在心里的计较,反倒微微浮了一点出来水面。
“多谢先生的夸奖,其实上次王府内乱的事情,想来先生也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不瞒先生说,我也一度怀疑,现下王府中还有一两个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内奸没有被清除掉。而此次王妃倘若真是被害的话,那么,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要将这些人挖出来,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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