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蔡氏起身,拉着掌珠的手迎她进来,顺势也在青鸾身上看了一下。掌珠在人前一向活泼,除了那个讨厌的长公主和晋安王妃之外,她是跟谁都能聊得起来。这回觉得太子妃似乎在人后格外热情了几分,但是正好扫去她心里因为豫章王府惨案带来的阴影,当下坐定之后,接过茶就喟叹了一口气:“太子妃娘娘,可巧在这里遇见你。我估计一会儿进宫,咱们都少不得要挨训——尤其是我,王府里头的事情我一概都不想过问,我这懒病没得治,回头贵嫔要是申斥我,你可要帮我开脱两句。”
豫章王府这一场大火,明白的人心里都知道,这是人祸不是天灾。可是放在天家,要跟万民交待,自然无法坦诚说是堂堂天子戴了绿帽子,然后豫章王知道真相之后带着儿子和爱妾夤夜逃离京城,临走时又放了一把火所导致的。
所以,掌珠心里估计,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要把原因归结到豫章王府管事的不力,没有做好防走水这一项。而叫她们进宫么,自然是由丁贵嫔出面,严厉申斥她们这些王妃命妇们,好好约束着底下这些人,别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么一想就觉得心里挺心寒,可怜豫章王妃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儿子又被抱走了,自己还身体十分的不好,而今只怕还要担上主事不力的罪名——可是跟前面两项相比,似乎这点罪名也不算什么了。
看掌珠心有戚戚焉的模样,蔡妃倒笑了笑,安抚她:“怕什么呢?父皇和母妃都一向看重你,再则你年纪也还小,王府有长史管着就行了,你一会儿只管眼观鼻鼻观心,我也不信你每回进宫,母妃申斥你的话你都听进心里去了。”
掌珠调皮的冲她嘿嘿一笑,端起热茶喝了一小口,方才坦白道:“那是十回有九回——哎,娘娘不要笑呀,最起码还是有一回听进去了嘛!”
蔡妃这才看向青鸾,目光里没有锐利的光芒,只是盈盈一笑。
青鸾忽然觉得,之前自己似乎看错了什么——彼时太子妃坐在丁贵嫔身侧,婆媳两人似乎气质类同。都是天然高华的女子,端庄令人不可直视。但而今细看之下,才发觉原来并不是。
丁贵嫔的高华雍容中,微微淀出些许的冷光,如冬日附在梅花枝头的霜雪,冰凝结在花枝下,触手生寒。
而太子妃身上没有岁月留下来的疲惫,心里没有积年陈下来的冷硬。所以,她是四季里的春风,霜雪扑将过来时会在她周遭消融。
似乎——她就是天生的太子妃,与东宫,真是一对璧人。
青鸾心头有些涩意,微微垂眸。继而听她问掌珠:“可是这回豫章王府的事情闹得有些太大了,我听说你前天才收了小世子萧珉为干儿子?这是玩笑的还是当真的?”
掌珠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几分。她也不是完全不知轻重的人,认干亲这件事,也就是她跟谢同裳之间走完了过场。但是,萧赞和萧绎两兄弟,却是还没有通过气,也没有请人保亲摆酒——所以,这消息是如何传出去的,就连太子妃这样不问世事的人都知道了?
蔡妃见她一点就通,也不再多话,只是本着自己的立场又替掌珠设身处地的分析道:“太子殿下一向希望兄弟和睦,虽然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但之前最起码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的。尤其是豫章王跟湘东王两个,更是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掌珠,而今豫章王忽然出走,此事只怕对湘东王也有莫大的打击。你等会进了宫,可留些时间去见一下湘东王。宽慰一下他的心结,以免他忧思过甚。”
掌珠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太子妃特地让自己上她的车,是要叮嘱此事。可是——她从前是从来不管这些的,如今一反常态,还是避开人前特地叮嘱自己,难道,萧赞忽然出走离京,她是知道什么内情吗?
但是掌珠也知道,自己从蔡妃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的。她这个太子妃,立场和处境,其实跟太子一样的尴尬。甚至,她比太子还要更艰难些。
皇帝最起码一心求佛修行,甚少过问国事也没有时常召见儿子们,东宫可代行监国也可在朝中太平时出去读书治学。可是丁贵嫔这位后宫之主,却是事无巨细,都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
蔡妃这些年不问世事,只怕多半也是不得已。
掌珠今日出门时带了那只小猫出来,因为还没有取好名字,也没有混熟,便想着自己先逗玩几天,过些日子再送给萧绎。
临下车时,她将猫儿交给迦南,自己则带着青鸾进去了。
到了丁贵嫔的显阳殿,果然,今日被召集来的,全部都是宗室命妇和公主们。丁贵嫔神色肃然,以豫章王府失火府中治理不严为由,分派给各府两名副长史,连同原来的长史一起,彻查各府治下的漏洞,并严令在场的各人谨记——治家之道必须勤勉,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掌珠难得认真老实的听了一回丁贵嫔的训斥,不过越听越发觉,好像条条都好像是专门对着自己来说的。譬如怠问府中中馈——老实说,她做了快十年的湘东王妃,每年也就是年末的时候,长史和两位管家隔着珠帘捧着一大摞的账册子,跟她禀告一年下来王府的收支情况。而她呢,往往只是简单粗暴的问两句话:“账上还有盈余吗?还剩多少银子?”
当然就算有盈余,他们回禀之后,她也是毫无概念的。
至于其他,御下有度,赏罚分明,到她这里就更加没谱了。她身边亲近的人都是徐老夫人安排的,她不愁她们敢背叛自己做些什么手脚。赏罚分明么,她的依据是看自己的心情——
因为心虚,所以她几次抬起头来,去看坐在一旁的三公主萧玉嬛。然后还没等到两人目光相接互相通个气呢,那边长公主这个炮仗果断就率先爆开发难了。
她起身,仗着自己嫡出又是长公主的身份,朝丁贵嫔不太恭敬的抬起下巴,冷冰冰的掷地有声道:“多谢贵嫔的好意,可是我府里的事情,还是不劳您操心了。毕竟,要说治内不严导致走水么,我记得前些日子,阮修容宫里也出过。那时候,我们可没有要求父皇另请高人来管辖六宫——”
这话真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脆生生的打在丁贵嫔的脸上。顺带着,掌珠这个不被人知道真相的始作俑者,坐着也被众人齐刷刷移目过来观望了。
其实这会儿众人的脸色和心里都不那么美丽,因为当家作主的命妇和公主殿下们,生来金贵尊荣,在自己府里那都是说一不二的正主。如今被丁贵嫔借机要安插内府的人——说白了,这些人也就是宫中的耳目。这样一来,自己以后做许多事情,都不太便利了,于是心里自然都是十分不情愿的。
可是这些人里头,辈分高的身份不如丁贵嫔高,身份过得去的,却又都是晚辈。她们心里不忿,却不敢瞪着丁贵嫔表达不满,只能瞪着掌珠,心道要派就都派去你府上,谁让这把火是从你们这里烧起来的?
掌珠觉得自己跟萧玉姚肯定是天生的冤家,上辈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欠了她一条命。心里暗暗翻了几百个白眼之后,觉得此事还是断然不能忍。
眼见四周的人都看着自己,于是会意过来,却是满嘴的不着调:“长公主记性挺好的,不过人家都说杀人放火是大罪之首要,这杀人还是摆在放火前头的。长公主府上前不久便出过命案,还是母子双亡,至今凶手还逍遥着呢!要我说,为了以策长公主殿下的人身安全,贵嫔娘娘此举真是用心良苦,感人至深啊!”
在座的个个都是人精,当下一听她最后这句话,立即就反应过来。于是一大片的人都跟着落井下石,纷纷表示赞同丁贵嫔派人到长公主府彻查府中治理之事。至于自己府上么,那是从来都没有这样的隐患,自然也就无需劳动宫中了。
长公主的脸色,在众人的口水吐沫中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最后,她似乎明白过来了——狠狠的瞪了一眼一脸无辜的掌珠,然后义正言辞的声明:“本宫不接受宫中再派长史,此事无需再议。”
丁贵嫔的目光微冷,看着她这张牙舞爪的样子也不动怒,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然后颔首道:“好,那请公主七日之内交出那行凶的凶手——本宫不管他是大食伶人,还是什么王子。总之公主交出了凶手,本宫便认可公主治下的能力。否则,本宫就只能越俎代庖了。”
长公主来到人间二十几年,只怕还是第一遭被人逼到这个份上。她心里恨极,焦怒愤然之下,只留下一句话便拂袖而去。
“贵嫔娘娘还是等先挣上了皇后的位置,再来教训本公主吧!否则,只怕要惹人背地里笑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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