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怀远,你听为师一句劝,人家是结发夫妻,萧绎与她成婚已有十余载,况且此女虽出身名门,但容貌过于艳丽,性情也十分的倔强,为师并不认为,她会是你的良配。倒是如今你的那位皇后尔朱氏,她一心向着你,你却不可辜负了她……”
元子攸一听他这么说,当下就有些急了,脱口道:“可是她是尔朱荣的女儿!他们尔朱氏一族,一个好人都没有!师父难道真想让弟子做一辈子的傀儡皇帝吗?若是那样的话,弟子宁愿回来师父座下,长伴青灯古佛终身。”
进来的弘正法师这才一声长叹,窗外的日光映照进来,将他下巴处那一部花白的胡须照得如雪一般剔透。
“但是,如今尔朱娥皇即将生产,她腹中的孩子,总是你的亲生骨肉。怀远,你听为师一句劝,女子为人母亲之后,便会全心全意护着自己的孩子。她虽是尔朱氏出身,但却与你结成了夫妇,因此她的心会向着你跟孩子,这是毋庸置疑的。当年大婚时,为师也在洛阳宫中为你们证婚,算是对她有所了解。你且放心回去吧,为师以为,此番你做了父亲之后,许多想法便会自然而然的改变的。不要再惦记着这个徐氏,她与你,终究是没有缘分的。”
元子攸好不容易听师父说完这番话,却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并不做声。直到门外有小沙弥过来敲门,并回禀道:“启禀住持方丈,湘东王与王妃这会儿便要启程下山去,并不在后院禅房稍事休息。”
“这么快?之前不是说下午还要听寺中僧人们一起讲经论道吗?”
怀远道人一听掌珠要走,旋即又一阵风似的出去了。弘正法师坐在蒲团上,神色黯然的拨弄着手里的佛珠,少卿,却长叹一声,道:“怀远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为师虽有心护着你,奈何你命中有此一劫……此回洛阳故宫,你要记着,你当与尔朱娥皇同生共死,她的命运,亦是你的命运。你们是今生今世,不可分离的一对。这,才是真正不解的姻缘啊!”
其实掌珠等人是已经进了禅房,在金萱和迦南取来热水为她擦拭净面之后,刚要在榻上躺下时,便听说萧绎已经带着人下往山下去了。
这下子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就连王沅溪也禁不住讶然道:“王爷怎么可以这样?王妃还在这里呢,他下山去怎么不派人来知会我们……”
迦南一见掌珠脸色十分难看,当即便使了个眼色让她住嘴。而后想了想,勉强找了个缘由缓解气氛道:“或者是州府里头有什么急事要办吧?王妃,你也知道咱们王爷是一方之主,他身上肩负的担子重的很,便是情急之下来不及跟您打招呼,也是可以谅解的……”
掌珠没有接言,其实在场之人谁心中都明白,萧绎这是无端发了脾气,却不顾体面的将掌珠留在了寺中。可是谁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是生的什么气?今日上山来烧香,原也是他的意思,众人都没有行差踏错,却偏是他这般不顾而去?
一番难掩的尴尬沉默过后,掌珠总算回过了神。她盈盈起身,吩咐道:“收拾一下,咱们这也跟着下山回去吧!”
“王妃……”王沅溪闻言只是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紧了,她看着掌珠,这才发觉,她明明也是有愤怒与失望的,可是,掌珠却什么都没有说。
而后金萱和迦南这才左右上前,笑着支应道:“也是,王妃说得对,毕竟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可以回去再说。这会儿留下咱们几个女眷在山上,也是多有不便——”
于是几个人又是一番拾掇,又招人唤来了外头驻守的侍卫领头,这才总算将回程安排了下去。少卿,掌珠重新净面上了妆,再走出禅房时,已是面色平静如常,丝毫看不出来先前一刻还曾悄悄哭过的痕迹。
寺中僧人,只有怀远道人带着一个迎客僧出来相送。掌珠也不多话,只与怀远偶尔问答几句。直至出了宝殿之外,再往前走便是寺中大门,她才朝怀远道:“今日有幸结识大师,甚为开怀。两月之后,若无变故,我再重来故地,与大师叙旧喝茶。”
怀远道人竭力掩饰下自己内心的眷恋与不舍,目送她即将离去,回道:“贫僧亦如此,深感缘分之奇妙。女施主,一路好走,愿我佛保佑你平安喜乐。”
掌珠点点头,右手将那条他所送的绿檀佛珠轻轻拨弄着。这不经意的一个动作,让怀远道人眼中一亮。而后,却不得不目送其渐渐远去,直到登车离开。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轻轻诵出此诗,而后眼看天边,先是满怀寂寥惆怅的一声长叹,后又想起与她订立的两个月之后的再会,当即又禁不住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由衷开怀的微笑。
“掌珠,你等着,我不会在下一次相见时与你说,心悦君兮君不知。我会让你知道,我才是真正与你般配的人。不管什么样的困难,都难不倒我想要跟你在一起的决心!”
元子攸心中计定,当即也转身离去。因时间紧迫,他回房便先向弘正法师辞行,而后才换回自己的便装,并在寺中几个武僧的护送下,经由一条秘密的山道,径直下了山。
而就在他辞别之后不到两个时辰,照算萧绎与掌珠的马车都才堪堪到达山脚时,便有一队侍卫骑马复又奔至寺门前,并持萧绎的手令金印,长驱直入的向前院的监院问道:“王爷有令,命我等前来调取那怀远道人的玉碟及过所,还请你们速速找来!”
监院一听这话,当即便知事情不好,不过面上并不现丝毫惊惶,回道:“那几位请稍等片刻,怀远道人乃是住持方丈座下的弟子,他的玉碟过所,皆由方丈自行保管。贫僧现在便去向方丈回禀。”
这监院入了方丈禅房,进门便忍不住一阵后怕,当即跪下道:“方丈,大事不好——那怀远的身份,许是已经让湘东王心中起疑了。他现下派人来找外面要他的身份过所及详细生平,这可如何是好?”
不想弘正法师却仍只是闭目盘坐在蒲团上,顺手指了指自己跟前的一只小木盒子。监院不知所以的拿起来,打开一看,却见里面赫然便是弘正法师的金印,以及一方小小的,看似毫不起眼,实则却是密宗一派奉为至宝的传教信物!
监院当即吓得不轻,连忙将手里的盒子盖上,又送回到弘正法师跟前,这才颤颤道:“方丈,这……这样的东西,如何能交给他湘东王府的人?弟子……弟子万万不敢做出如此行径来。”
弘正法师这才微微睁开双眼,他如今也有近八十岁的高龄了。只是奇异的是,到了这个年纪,他的双目却依然澄亮清澈,没有丝毫浑浊,反而是有种穿透人心的悲悯,让人望之生暖。
“为师当年收下怀远这个弟子,便知道他的身份来历,来日必定会给本门招来一些是非。但出家之人,秉持的只有佛祖的教诲,而不该屈从于世俗中的权势富贵。所以,此事为师心中不悔,却担心会因此而牵连你们——”
监院当即连连摇头,道:“不,师父,弟子们也将怀远视作同门手足。他既是师父座下的弟子,便是本门中人。况且师父说得对,我们出家之人,所侍奉的唯有佛祖,哪里能为什么富贵权势所迫?弟子这便去回王府的那些人,让他们有本事自己查去!”
但弘正法师却仍执意让他将木盒送出去,并拨弄着手里的念珠,两眼定定的说道:“为师先前在暗中看过那萧绎一眼,此人心胸狭窄,性情偏激,偏生他又是梁帝之子。将来若万一他登临天下,只怕这南梁半壁江山便要断送于他手中了。而今幸而他并未成气候,所以,你拿着这个东西出去,便足以让他知难而退了。至于余下的事情,就只能全凭天意了。”
此时禅房中已聚集了几位寺中的高僧,听弘正法师如此说,众人都是面色一凝。而后由其中的两位将那木盒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并出来前殿与那一队王府侍卫道:“住持方丈命我等将此物送呈给王爷,说只要王爷看过此物之后,便会明白。”
侍卫们当即都是一怔,虽不知道那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不过看着两位高僧的气度却是一等一的压人。且又是如此郑重的神色,显见里头的东西十分要紧。
于是少卿之后便带了两位高僧一道下山去,直至此时,暮色四合,经历了一日风起云涌花开花落的宝通禅寺,方才总算真正沉入到静谧的夜色之中。
而回到王府之中的萧绎,此时却是面色肃冷,周身的气息甚为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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