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描述,很符合歹人劫持了王沅溪之后藏身之处的要求:偏僻,宽阔,而且有足够的房间。
云镜便又问了几句来人相貌穿着,这乞丐头索性尽数吐露,待听得这些人中有一个说话带着雍凉口音之后,便几乎断定,必是晋安王府之人不错。
而云镜随后顺着那两点金芒在附近一番搜索,最后找到了王沅溪身上的一只香囊。她搽亮了火折子细细一看,又将香囊闻了又闻,方才恍然——香囊上还留着迷香的余痕,也就是说王沅溪先被挟持到此,然后应该是跟歹人发生了争执。未免她再大喊大叫,歹人这才用迷香将她迷晕过去。
同时,也将她身上的千里香迷倒了。所以,金蛾会在此间徘徊,但王沅溪人却不在。
于是云镜便用剑指了指,示意乞丐头在前面带路。
而这些人知道抗议也没用,只好让那三个倒霉乞儿互相搀扶着先回去料理伤口,然后自己带着她朝半山上的高阳楼走去。
这一代坊里着实荒僻,内街两侧房屋寥寥,多是坑坑洼洼的土坡和林地,居然还有那么几块庄稼地和水池。正因为地不值钱,它的占地面积,起码比北坊大出一半。所以虽然是在坊内行走,也颇费脚程。
走到半路,云镜忽然问道:“你今天有没有看到马车入坊?”
“哎呀您说笑了,这地方鸟都不拉屎,本来就是荒废的宅子,哪里有什么马车过来。”乞丐头看她脸色又开始不对,赶紧改口道,“放在就今天肯定没看到过,咱们兄弟都在这附近吃睡,坊门那里有什么动静,可逃不过我们兄弟的眼线。”
云镜这边眉头一蹙,隐约觉得不对劲,但是没再说什么。
一行人走了小一刻,这才到了那个名为高阳楼的废园前。这里断垣残壁,荒草丛生。不过内院大门的大模样尚在,房舍建的颇有波斯一带的风格,用的全部都是白砖金漆,两扇黑漆剥落的门板紧紧闭着,门楣上的大丽菊石雕纹路精细,依稀可见往日的富裕豪奢气象。
而那乞丐头又说,那人的要求是,一旦发现坊外有可疑的半胡女子进来,尽快前来这里通报。不必敲门,直接推门直入便是。
云镜闪身藏在门旁,拽出剑刃。那乞丐头壮着胆子站到院门前,按事先的约定双手去推门板。门上没锁,轻轻便能推开,随即只听得“啪嗒”一声,似乎门内有什么东西落地。
还没顾上看,一道黄烟已腾空而起。
云镜大惊,心道不好,可是也已经来不及——黄烟过后,便听废宅内传来一声巨大的炸响声,附近的房舍屋苑以及地面都跟着颤了几唱。可怜那乞丐头没来得及呼救,便已被炸的血肉模糊,肢体不全。
云镜也受了几处轻伤,都是被门口炸裂飞溅的碎石所致,但伤口不深,也不及要害。她只是惊怒之下一时间未能把控住情绪,在逃出高阳楼的废墟之后,还连着大口大口的喘息了几声,这才回过头去,看向已经湮没在滚滚黄尘之中的那栋废屋。
事已至此,她明知再在此消磨下去也是无益。刚才那一幕险境中,对方想要的只是她的性命,但如今却把无辜的乞丐头也垫到了九泉之下。
云镜在心里反复的思考着,这一切到底是晋安王府的手笔,还是王贞秀所为?但终究没有结论,只是在附近的一处小溪中略清洗了一下伤口简单的包扎之后,再伺机潜入王宅,找青鸾再讨主意。
原本青鸾也没指望云镜能够轻而易举的找到王沅溪,但听闻高阳楼的事情前后变故,还是禁不住心惊道:“居然将王娘子身上的香囊都扯下了?还用了迷香……看来这不是王贞秀身边的人所为,倒像是——”
“像是谁的手笔?晋安王府吗?”云镜仍对乞丐头的惨死一幕心怀愧疚,却并没有留意到,青鸾的脸色已经变了。
她在镜前凝眸,沉思片刻,才摇头道:“也许这件事,从一开始,我们就猜错了对手。要知道,晋安王府的主子,除了晋安王,还有一个人,她就是王灵宾。”
云镜闻言啊了一声,她自是不知道青鸾与王灵宾之间的过节。因此也无法真正领会这话的差别所在。而对于青鸾而言,倘若真正主事要在荆州王府的地界上挑起这场血战的人是王灵宾,那么也就意味着,她极有可能跟晋安王萧纲之间达成了某种共识。
利益上的共识,而且,是两个人都需要和渴望的。
唯有如此,才能将事情的前后原因解释得通。而此时,王灵宾出身名门的优势,便真正彰显出来了。
但——自己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将刀剑架到掌珠和萧绎夫妇两的脖子上呢?不能,不能让她得逞。
“先不要管王沅溪那边了,我估计,不管是谁掳走了她,在此时都不会朝她下手的。而且千里香虽然被拿了下来,但是这种飞蛾会在夜晚产卵,卵生的小飞蛾又会在今天夜里破壳而出,到时候金芒还是可以找得到她的所在。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搞清楚那个冷定乾,他到底是否解除了药效?”
云镜听完青鸾的分析,当下便道:“他昨日夜间随王贞秀一起宿在了方府,想来今天一早便会回来。我准备,先在他回来的路上借机制造一场混乱,然后再跟他交手试探一下。”
“不可,你的身形和五官都太过显眼。一旦暴露,便会引来朝廷的注目,没必要让你冒这样的风险。”
青鸾想一想,还是觉得此事交给陈霸先等人来处理比较好。于是再问云镜能否替她传个口信,云镜当即就道:“跑腿事小,不过现下摆着一桩现成的事体,可以借题发挥的。”
她便将冷定乾杀死服侍的丫鬟,王宅下人将其尸身拖去乱葬岗草草处理一事道了出来。青鸾皱紧眉头,摇头叹息:“如此说来,她家里人甚至连给她下葬都不能够了?”
“我昨夜将她的尸身藏在了北苑那边的一颗高树上面,照算应该不会被野狼和野狗吃掉的。等会儿我再去把那个弄下来,然后交给她家里人,就让他们……”
王贞秀昨夜被方府的老丈人和两个大舅子以方柔身体不适的原因叫过去,心中便明白方府已经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和耳目。但眼下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因此才不得不忍住了。但是他也没什么心情去敷衍眼前的泰山大人和两位舅爷,在半推半就被灌下了两壶烈酒之后,总算轰然醉倒,被人抬着去了客房休息。
今天一早被人叫着睁开眼,本就心情十分的暴躁,但因为今天这个日子非同一般,他也深知跟方府的联姻将关系到自己以后在荆州的势力是否稳固,于是忍着满心的烦躁和戾气,拖着被酒色掏空了一半的身体上了马车,回来操持接下来这一整天的繁文缛节。
云镜和陈霸先商议过后定下来的地点,正是位于王宅不远的清河大街。这条街市每日行人车马都川流不息,附近商铺林立,正是寻事打架的绝好地界。但因为自己之前曾经跟冷定乾等人交过手,所以陈霸先等人此时不得不易容换装——且在云镜的建议下,他们换上的还是一套破破烂烂浑身发臭的乞丐服,这就有点影响打架前的心情了。
眼见王贞秀等人的马车远远行来,那被杀了女儿的一家人便离远就开始抚尸大哭。这一下子瞬间引来无数人围观,而王贞秀此时还躺在马车里补觉,根本就没有听到外面的喧嚣声。
反倒是冷定乾,一看那丫鬟的尸体被摆在了街边,旁边还跪着几个看似家人模样的正在朝路人哭诉,当下便明白过来。遂二话不说,取了剑便直指向那丫鬟的老爹,喝问道:“你们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敢败坏王大人的声誉,你们可是嫌活得腻烦了!”
这一声断喝,便吓得那一家几口都愣在了当场。但人群中很快就有人议论道:“人家女儿在王宅做丫鬟,无缘无故惨死了,自然是要替女儿讨个说法的。倒是这个人,一脸的凶神恶煞,上来就只管朝人家老的脖子上架刀子,这样的行为,可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
“就是,没见过这样的。不过看他这么凶,该不会这人就是他杀的吧?”
周文育与杜僧明几个,此时躲在人群里,便这么冷嘲热讽的骂着。于是周围的人也跟着纷纷小声议论起来,都是指责冷定乾以武艺压人。
如此一来,冷定乾自然就发现了藏身人群里的那几个乞丐头。他眉头一皱,心道这些叫花子不是一直不跟王家来往的吗?但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先前被剑光吓得不敢说话的那老爹,想到即将到手的一大笔银子,又拼了老命出来大吼道:“谁胡说八道了?我女儿进了你们王宅做丫鬟,签的是生契不是死契,我们可没有把女儿卖给你们做一世的奴婢。可谁能想到,她这么年纪轻轻的,便惨遭毒手……哎呀我可怜的女儿啊!你怎么死的这么惨,你倒是告诉爹爹,到底是谁害了你呀?”
这一家子开口嚎啕大哭之后,周围的人便又被吸引着围拢过来,都是纷纷表示同情和叹息的。而冷定乾几次想要挥鞭驱赶这些人群,奈何被陈霸先等人化妆的乞丐们在暗中砌出了人墙,他又不想在此时闹出大的动静来,便不得不憋了一口恶气,粗声朝那老少一家道:“废话少啰嗦!你们把尸体摆到这里来,不就是想要讹钱吗?说吧,要多少。”
喜欢天香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天香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