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定乾闻言一声冷哼:“这话是她要你来说的?”
赤芍微微一怔,皱眉道:“当然不是,但是云镜姑娘她——”
“你不用说了,明知道王贞秀是我昔日旧主,如今那姓章的女子跟徐王妃肯定都在他手上,却要我寻上门去与他叫板——这样的女儿,我也只当自己没有生过,以后她好自为之吧!”
见他说完,转身作势要走,赤芍忙追上前去,不顾其他先挡在他身前,语含愤怒道:“你怎可这样?说走便走,这话是我自己私心揣测来劝你的。跟云镜姑娘没有半分相干,你今日为这话负气走了,日后我便无法在云镜面前抬得起头来。我自问先前的确存有私心不假,可我好歹也为你精心照顾了她数日,不眠不休竭尽全力,难道你身为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临川剑传人,便是这样待人的吗?”
冷定乾只看了她一眼,便皱眉道:“也不关你的事,是她不肯认我。我也不想强求。”
赤芍真是目瞪口呆,忍不住愤而脱口道:“你真是她父亲?既然知道那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能为了这么几句话而轻易放弃,那么你走便走了,我也不拦你。反正如她自己所言,这一生她早已历经风霜,能活到现在委实是上天恩赐。我想,她心中既然认定了章大人和徐王妃,那么她们之前必然待她犹如亲人。人生在世,谁都会愿意为了至亲而甘愿冒险,否则,又何来的以诚相待,惺惺相惜?”
冷定乾没有接言,仍旧越过她往前走去。赤芍站在原处,也不知道自己先前说的到底对不对?不过稍一回过神,想起药已经煎的差不多了,便连忙上楼去。谁知刚走到楼梯口,便听冷定乾朝自己这边说道:“你告诉她,只管好生养伤,我会去救那两人。”
赤芍起初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连忙从楼梯口探出头去。可是冷定乾已经在前门翻身上了马,在他身后,只余下一串马蹄声,随春风娓娓传入耳中。
“这父女两个,也真是一模一样的秉性……还好当爹的能服一口软,不然,谁能劝得拢这样的一家子?”
赤芍一面自语,一面心中好笑。但因为冷定乾终于应下了此事,心中自然格外的高兴几分。一会儿端了煎好的药再进去那间禅房时,却见云镜已经挣脱了捆绑的绳索,正坐在床上静静的调息。
赤芍将药端给她,她平静的接过喝下,道过谢之后,才问道:“你让他去找章大人和王妃?”
“是,因为你重伤在身,而且,他对那边的情况必定要比你更熟悉了解。”
“多谢你费心,可是,我却十分讨厌你这样自作主张。”
赤芍闻言愣了片刻,而后语气迅速转为平淡,道:“我本来就不是为了讨你喜欢才这样做的,所以你即便是这么说,我也无所谓。”
云镜想起那日陈霸先将自己送来此地时,与她的那番谈话,心中隐约猜到她许是心仪陈将军。但陈将军的心意呢?从建康到荆州,许多事情青鸾不曾对她细说,但她亦可以自行猜测得到。
于是心下一阵不屑,却道:“一码归一码,我还是多谢你救了我。这份情,来日一定回报。”
赤芍只是轻轻一笑,道:“我也不是图你的回报,我只是忠人所托而已。”
云镜便不再跟她说话,只是安静打坐调息。赤芍收了空碗,扣上门扉,出来檐下时,忽然觉得心头一阵莫名的气闷。
她想,或者云镜是知道了什么,看穿了什么,所以她的语气中会有对自己的质疑与不屑,就算掩藏的再好,终究也会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
可是那又怎么样?自己喜欢一个人原本就没有错,他亦没有家室没有妻儿,情爱本来就不分先后,更何况,章青鸾喜欢他吗?只怕,相较于美名誉满天下的东宫而言,她更喜欢的是那一种高不可攀的缥缈之情吧!
她在檐下端着一只空碗立了许久,直到楼下有人轻声唤她才来。一时间侧眸瞧了瞧下头,只见庭院中在季春时投下浓密花影的一树海棠花早己落尽,叶片也开始微微发红,春来春去,这一年的暮春,似乎都快要到了头。
东宫中,蔡妃已知皇帝下旨,命东宫即刻秘密前往荆州,但此行虽是奉命办差,却又不能对外宣称。反而是矫了圣谕,只说东宫乃是前往虞山读书台编书。蔡妃便知荆州之事相当棘手,且需要秘而不宣。如此一来,心中自是不免忐忑揣测,却又因丁贵嫔薨逝,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了,唯有自己独自消解。
临行前一夜,萧统前来看她,见她只穿着一身白色中单,坐在铜镜前,刚要行礼,便道:“罢了。”
蔡妃听了,便不再下拜,过了片刻却听他道:“我给你梳头罢。”
蔡妃便依言谢过,屏退了身边的侍女,任由他替自己拔掉了发簪。黄橙橙的铜镜内,他的手触摸到她的头发,映在灯光下,黑得泛出了荧荧绿光,似乎是刚刚洗过,拢在手中,有着清凉而丝丝分明的洁净触感。犀角镶金的梳子滑过万缕青丝,她竭力不让自己多想,这梳子仍是从前的梳子,可是握住梳子的那只手却变了,人也似乎隐约变了。
“父皇命我先去荆州,再去虞山。荆州之事有些麻烦,我十分担忧掌珠的安危,亦不知道青鸾如今怎样了?说起来,这一桩事,简直就是本朝第一宗。若稍有不慎,走漏一点风声,后果都十分堪忧。”
蔡妃对着铜镜微微点头,道:“是啊,掌珠身为王妃命妇,如今却被人劫持。其实我心里有些担忧,怕那王贞秀并不是独自一人起意,毕竟此事干系重大,若没有人与他共谋,他何来如此的胆量?”
萧统只是轻轻颔首,却不说话。过了片刻,忽然道:“父皇命三弟明日离京,算来,竟是与我同日启程。”
蔡妃道:“那么,是将晋安王妃和小郡王留在了京中?”
萧统点头,蔡妃却替王灵宾叫了一声屈,道:“我听晋安王妃说,要她留在京城,乃是沅芷夫人的意思。父皇他,竟然也准了。”
本来循例,藩王离京赴封地就沐,自是应该携正妃一道前往,如此才是夫妇一体。但前些日子,众人都知王灵宾因开罪了沅芷夫人和长城公主,所以连累得晋安王与她一道被皇帝召去,一番痛斥之后,也不知怎的,晋安王便提出了将她留在京城这一说法,随后皇帝与沅芷夫人似乎也默许了。以至于后来,便是王灵宾多方斡旋,终究也是于事无补,如今便只能眼睁睁的瞧着丈夫携了侧妃两人一道去雍州做神仙夫妻了。
萧统因听她提及此事,才问道:“她也来求你为她说情吗?”
蔡妃在铜镜中莞尔,轻轻摇头:“怎会?她一向视东宫为禁地,自然知道便是求上门来也不得什么的。又何必让自己难看?”
萧统渐渐替她梳好了头发,将梳子轻轻扣在妆台上,又定定的看了一会镜中之人,才道:“我此去短则数月,多则半年有余。留下你在京中照顾欢儿,你多受累了。为夫在此先行谢过。”
说罢,他便躬身下来作揖,蔡妃连忙起身还礼。只是眼含泪意,哽噎道:“殿下只要自己多保重便好,妾……自当料理好东宫内务,照顾好欢儿,以待殿下秋日时归来。”
萧统亦再无别的话,夫妇两人如是默然一番后,他说道:“那你早点歇息,我去书房整理一下可有什么遗漏的。明日一早,再一同进早。”
自清明那日过后,荆州的天气,已经连阴了数日,连这日一早太阳在云层中露了半张脸,后来也悄然隐没了回去,始终并不曾开晴。定庐远在山中,人迹渺渺,成日里云层累累,偏又不下雨。好在春日的阴天不比冬日,终究是透着无尽暖意,反倒教人觉得安乐。
掌珠因衣食住行都逐日宽裕,便是身边几个监视的侍女也待自己殷勤客气有加,所以渐渐不再觉得烦闷,反倒能与青鸾在房中安静下棋,或是架起绣绷来绣几样东西。这日下午因太阳收了脸,难掩几分失望,忽然想起一事来,问青鸾道:“这几日你可有见过那麓姬?”
青鸾心中有数,轻轻摇头,却不说话。掌珠若有所思,摆下一只白子之后,才道:“其实我这几日忽然觉得,有这样的一番经历,或者也是好的。便是我永远也无法像你一样,能去那么多的地方,见那么多的人间万象,但是被劫持一次,却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明白了很多人心,也是好的。”
青鸾拈着手中的白子微微一笑,趁机道:“现在想起王爷对你的好了?要不要给他绣几样东西,便是一方帕子也好。总归是心意最可贵,亦最难得。”
掌珠少见的涨红了脸,她略一沉思,继而点点头:“我择块好的料子,给他绣个扇面吧!荆州天热,这东西能用的久,又时常能见。”
她说着,便开始寻思起扇面的图案。青鸾微微一怔,心中觉得扇子此物对于夫妇而言并不吉利,可是见掌珠兴致盎然,亦不好打断,只是轻轻叹口气,想着过两日再寻机会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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