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哀伤,她问江无畏:“你心里就只有仇恨,生不出丝毫希望吗?”
江无畏摇头,发鬓上挽着的金叶子窸窣摇晃着,身后的迎枕亦细碎作响。
她的话答的很干脆,也很决绝,甚至让青鸾都无言以对:“一个人活着还能看到希望,是因为她仍相信自己所选择的路是光明的,是能够通向温暖的。可是我不一样,这些年在九音宫里打磨,我看到的尽是龌龊和肮脏。每天酒肉满桌,笑不暖眼,还不得不委身给自己憎恶的男人,得知怀孕时我当即就恨不得把自己给千刀万剐。我这样活着,既让自己憎恶,也让旁人恶心,其实多活一天都是折磨。从前的血泪我不想多回忆,讲出来给人听也是徒增对自己的厌弃。所以,你别费心劝我,再则,于这世道而言我是祸害不是好人,这一点我自己知道。”
青鸾给她掖了一下被角,再问:“那你有什么打算?连复仇也放弃了吗?”
江无畏将身子蜷缩起来,疲倦的阖上眼往后靠:“复仇?青鸾,其实你我都明白,若大梁朝注定要腐朽崩塌,那么便不差我这半分绵薄之力。况且,冤有头债有主,我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临死之前,我也会拖着她一起下地狱的。”
哀莫大于心死,青鸾听得出来,对于江无畏而言,再多的劝解也是无益。有些人终其一身,只为一个信念而活,她始终挣不脱自己悲凉的出身,所以唯一的解脱就是拼尽全力之后走向死亡。
她或者有自己爱着的人吧,只是那人现在已经不能给她温暖了。于是她索性只想复仇,想来是一切都已经计划筹定,如今只剩得个结果而已。
其实生死从来只在一念之间,对于摒弃了生机的人而言,旁人的话是听不进去的。
江无畏让青鸾拿着自己的一封信去找萧宏,“或者你让人带个口信给他,也行。那姓唐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你亲自跑一趟,反而惹眼。”
青鸾接过信,怔然立在她床前。江无畏看着她,目光清澈如洗。只是她渐渐的垂眸下去,眼底的光彩黯淡昏沉,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那只胖猫的背脊,最后幽幽的道:“你回去吧,我让人送你。记住日后不要对人说你今天来过,也不要承认我们曾是朋友。青鸾,我愿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活出我此生不能拥有的幸福。”
这话俨然是诀别,青鸾想脱口追问,但见她并不想说话的样子,终于忍住。
论性情,江无畏是真正果断自我的人。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很少有能听得进旁人进言的时候。
出来九音宫门外,上了马车就听雪粒子落在马车油棚上的响声,徐曼坐在旁边掀起车帘子,呵了一口气,朝空无一人的街道嘟囔道:“又下雪了,今年的天可真怪,才入冬就这么冷,还不知道到了年下会成什么样。”
青鸾手里摸了一下那封薄薄的信,心里感慨万千:“冬雪严寒,或者开春就是暖阳天了。到时候,过年时或会很暖,可以结伴去逛花市。”
徐曼便转过脸来,眼底堆着笑,道:“那也好,过年时我劝宫主出来走走,闷久了对身体也不好。”
因为江无畏的这封信,所以魏二姑娘的事情迎刃而解。临川王萧宏似乎对她真有放不下的情义,当即就安排唐公子亲自过来晋安王府提亲,并且还写了亲笔婚书,大有讨好献媚于江无畏的意思。
论辈分他是众皇子的皇叔,这个情面王灵宾不得不给。况且如今是男女双方你情我愿,再生旁的枝节都显得自己太过小气,于是也应下来,答应派人进宫回禀丁贵嫔,听她的定夺。
魏女史知道丁贵嫔肯定不会阻拦,心里惊喜放松之外,也多了一层忧虑。天下没有白做的人情,这个道理她再明白不过。可是青鸾这个人看起来玉质通透,必不会轻易接受自己的谢礼,但若交易变成了交情,她从旁人变成了朋友,那么情谊的分量可轻可重,更难以掌控。
这场雪下的建康城的百姓们日间都不愿意出门,城内木炭棉衣等应季防寒的物品瞬间水涨船高。百姓们守着自己的安乐小窝静享盛世安宁,可怜皇子们却在忙着打点行装,奔赴各自的封地。
临近丁贵嫔的生辰,禁宫内外的树上都裹上了红绸和金帛,帛布在北风里呼呼作响,红白赤金交错成一副缓缓向前的画卷,将静谧的建康城推着迈入年关。
湘东王府里,掌珠抱着花花倚靠在塌上的团枕中,因地龙烧的太暖,她又懒得动弹,愈发的身重体乏,还总呵欠连天。
青鸾等人都疑心她是不是长胖了,可是裹着衣衫,一时间也瞧不清楚。这天清晨众人围在她跟前回话,掌珠伸出纤纤玉指,滑腻如终年浸在玉露中的凝脂,一样样的对着礼单划下去:“这些东西你们看就好了,反正都是走的过场,贵嫔娘娘生日时收到的礼单只怕有一座小山,我料想她是没空看的。”
青鸾因为魏女史的事情抽了些空子出去,回来便忙的昏头转向。她是王妃跟前的女史,也是诸人当中身份最高职责最重的那个,眼下宫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任何一点的纰漏都不能出,出了就是大事。
于是接过来,单指了指上面新添上去的两项道:“这是咱们家将军特地从军中派人送来的东西,奴婢亲自查看过,都是极珍贵的。主子当日若有机会,可在贵嫔娘娘跟前单独提一句。”
换而言之,这两样东西,掌珠的哥哥是没有经过妻子便直接送到了掌珠手里的,自然,他有他的考量。
掌珠模糊的瞄了一眼,点点头,忽然道:“不知道玉嬛会送什么?我听说她的礼单中有一盆十八学士,这花可是难养,我这辈子也没得见过一回。要不是你先前总拦着我不让我去她那里,我早就想去瞧一瞧了。”
青鸾便道:“三公主要送茶花给贵嫔做贺礼?这心意倒是好的,可是茶花搬运多有不便,到时候寿诞时人又多,这么娇贵的花儿,万一碰坏了一两朵,可就是天大的憾事了。”
掌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深以为然:“是啊,我也觉得送花实在费神。哈哈,不像我,送的东西都是用的摆设的,不用太费脑筋。”
这话真是让旁边已经操劳了数日神经紧张不敢松懈的迦南和金萱等人都憋出了内伤,眼见许多只眼睛齐刷刷的哀怨的看向自己,掌珠又道:“好了好了,知道年下你们忙,事情多,等贵嫔娘娘的寿诞过后,我自有打赏。再说了,到时候宫中也有赏赐的呀,我又不留私,你们都分了好吧。”
于是众人齐刷刷喜气洋洋的先谢恩,青鸾也笑道:“主子别怪我们眼浅,实在是到了年下,手里没钱,不知道怎生过年?”
她这一句话,挑起众人的牢骚。就连一贯天真无忧的金萱都噘嘴道:“是啊,我二哥年初八要娶新娘子,前年大哥成亲就把家底给掏了个干净,这回我爷娘是拼了老命,差点就要当家当才把聘礼给凑拢。可是眼下迎亲还得一大笔花费,雇花车请轿子还有娘家那边人送亲的喜钱,算起来都是一大堆银子。哎哟,主子您可千万行行好,到时候守岁时奴婢变着花样给您做宵夜,就等着您的赏银来救急了!”
掌珠便道:“那要怪你家二哥眼光太高,不肯在咱们王府里头找,偏要娶什么外坊的姑娘。不过反正你家爷娘是亏不了,亏的是你。到时候你嫁人的时候,也朝人家狮子大开口要一笔更厚的聘礼,我包你爷娘做梦都要笑。就是你不够门道,自己嫁人的聘礼银子我怕你收不进自己荷包。”
金萱被她打趣了,一跺脚就羞得站不稳转头出去了。迦南也笑,朝掌珠道:“主子您算的是我们都要嫁人,那奴婢要是不嫁呢?可不能赶我们出去呀!”
掌珠道:“不嫁也行,但是你们想好了,要是不嫁人,以后就等着给王爷做妾做填房。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做正妃肯定善待你们。”
这回吓得迦南和其余的人都连连摇头,齐声道不敢。掌珠倒有些不高兴了,皱起眉头:“往日里劝我多亲近讨好王爷的也是你们,如今我做主抬举你们给王爷做妾,你们倒齐心合力的说不要。这算什么?上赶着瞧不上自己主子不成?”
论身份,萧绎才是湘东王府的男主人。她们作为徐府的陪嫁,来到王府自然也该尊萧绎为尊,可是迦南也苦了一张脸,怯生生道:“奴婢们冤枉,哪里是奴婢们瞧不上王爷,可是奴婢们也有自知之明,要是把自己跟王妃放在一起比较,奴婢们担心王爷看了会吃不下饭。”
掌珠被逗乐了,难得招手让人拿了镜子过来,对镜看了看,然后自我反省道:“我是不是胖了?感觉脸都大了一圈。哎呀不行,这些天我都不怎么动弹,还是要起来多走走,否则一个冬天下来,开春我可是没办法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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