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桌上,摆的菜式,绝对比掌珠那一桌还要素净。不说琵琶大虾,就连琵琶蜜饯都不见一片。
原来萧绎正在斋戒,早先吩咐了下去,跟前摆的都是清一色的素菜。
看着侍女手中托盘里新换来的那一小碟子黄金橄榄果,和另外一碟更加小的盐渍无花果,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去跟掌珠交差。
可恨萧绎这个呆头鸭,也不知道青鸾还在看什么,问她:“掌珠吃的还好?”
话说到这份上,青鸾也就没啥好讲的了。明明就是吃的不好,所以过来换点鱼肉——不过东边不亮西边亮,她这一转身,才刚走出十几步,就被人引到了一旁。
韦明庭这个小胖子,这会儿吃的满嘴流油,笑眯眯的看着她道:“你吃了没?”
青鸾如实道:“没有。”
“那过来我这边吃?”
“不用,我一会儿自有安排。”
韦明庭就伸过头来,看了看身后侍女手里的托盘。然后咋舌:“这两碟子东西,是才刚王爷让送过去给王妃的?”
青鸾心内满是无力的点点头,韦明庭皱眉,大概也觉得湘东王太憨厚老实。忽然正色起来,让身后的人去端了两个大盘子出来。
掀开一看,一份是掌珠喜欢的琵琶大虾,另外还有一份是砂罐青盐焗膏蟹。蟹身金黄,四周卧着一圈小朵的金菊花,看得人垂涎欲滴。
“这是——?”青鸾忽然意会过来,这定是太子席上的菜式。原来才刚自己悄悄过来,一举一动都在他眼底。
韦明庭只是点头,把话传的点到即止:“徐王妃年幼,很多地方还得你多提点。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夫妻的缘分是天注定的,太子殿下只盼他们夫妻和美。”
青鸾躬身行了一礼,心里有些暖暖的激流荡漾:“先生替我多谢殿下。”
韦明庭还了半礼:“好说好说——姑娘几时得空,再来南苑替我画几幅画?这马上就要到明春了,开春之后学堂要扩招,这些册子都要提前做好呢!”
青鸾便想起那天误打误撞进了太子萧统的画室,画的那幅不伦不类的老虎,脸上悄然一红,仓惶应道:“有空一定来,先生放心。”
“好,那我等着哈——”走出老远,似乎还能察觉到韦明庭在身后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心内不由苦恼,自己这算是答应了?那不去是不是言而无信?
可是总算把眼前的难题给解决了,掌珠在左右艳羡吃惊的眼神里,十分雅致而又尽兴的品尝了这两道大菜,然后睨着蟹壳里黄灿灿油汪汪的蟹膏品评道:“虾肉入味甚好,酸甜适中。蟹也好,只是我体寒不能多吃,但是膏很鲜美啊!养得费了些功夫。萧七符那个呆子,也算懂得一点人情世故了。”
言下之意,那是对萧绎今晚的表现还算满意。
青鸾在旁吐了口气,心道,路还长,待你家夫君懂得人情世故,只怕还要等上一等。
吃的差不多了,长城公主又过来跟掌珠说话,拉着她要去西苑看花灯。此时宫中华灯璀璨,星星点点映照着半明的夜空,人若抬头去看,微醺之下会分不清哪里是天上的星星,哪里是人间的星火?
掌珠见丁贵嫔等人簇拥着皇帝,萧玉嬛也离席不见,遂趁着三分酒兴应下来。
但长城公主不许青鸾和迦南等人跟着一道去,小小年纪十分威仪的吩咐她们:“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跟王妃去西苑看花灯,看完就回来。都不许跟着!”
青鸾猜想,应该是沅芷夫人也在西苑赏灯吧?可是不放心也没用,长城公主身边有皇帝的两名亲卫。有他们在,即表示皇帝也知道此事。于是恭送两位贵主,又被内府的人安排去一旁吃席。
她一贯茹素,又话少。女史们平时侍奉主子,此时难得凑在一起,哪有不互相打听消息的?挡了几回这些试探的人之后,只拣了几样清淡没有油水的点心吃下去之后,便起身去更衣。
走出来时,见拱门处有三三两两的宫人正在对月赏景,其中一个道:“我八岁入宫,已经十年没有回过家了。也不晓得父母还记得有我这个女儿吗?今儿本来是人月团圆的好日子,可是像我们这样的人,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团圆的一天。”
“我也是,进宫之后就巴望着能够到年纪放出去。这一等就是十年,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天……算了,晓兰,我们去太液湖放灯吧。这边离得近,放个花灯许个愿,也算心底的团圆了。”
那两个年纪相仿的宫女倒完心里的苦水,后面也渐渐高兴起来,无论如何,年纪轻轻女孩儿吃饱喝足之后再去放花灯,总是一件高兴的事情。那些离乡思亲的薄愁,到底不如眼前的欢愉实在。
青鸾站在阴影里,半响才走出来。
花灯是现成的,宫里设宴,列席的都是贵主。可是像青鸾这样有品级的女史,也有一些相应的招待。安排她吃席的小内侍十分伶俐,见她吃得少便拎了好几只花灯出来,殷勤道:“时候还早,今日宫中特许湖边可以放灯。不过只能是小灯不能弄大的,得放着走水。姑姑挑一个喜欢的,也去湖边走走,消散消散。”
青鸾顺手从先前掌珠塞给自己的那一袋翡翠珍珠彩头里随便取了两颗出来,赏给他。
然后在小內侍的欢天喜地里挑了一只兔子灯,那兔子圆茸茸的一对耳朵十分趣致,蜡烛点在胖乎乎的脑袋里,下面垂着一圈细密的茜红流苏,用手拎着走在秋风中,那一对小耳朵总惹得人时不时要低头去看几下子。
临湖风大,她小心翼翼的护着花灯走到湖边一棵柳树的暗影里。四周零零星星的有些人影和灯火,湖面上早漂上了一些花灯。
青鸾在风里站了很久,周身都凉透了才摸出袖中的胭脂膏,在小兔子的后脑上画了一朵七瓣红莲。
小小的一盏莲灯,便在夜风摇曳中下了水,随波逐流,去向那不可预测的远方。
但凡人活到她这一步,可能最憎恶的,都是心底那一丝难以斩断的温柔吧?青鸾自嘲的低声一笑,她没有在湖边继续停留,而是转身就走,回去那灯火辉煌的来处。
可那莲灯却被人捞起来,平平的放置于掌心中。
萧统看了看她描绘的这朵红莲,她似乎独爱此花——《大正藏》里说莲花有四德,一香、二净,三柔软、四可爱。
可她流露于人前的都是截然不同的,那么内心呢?要怎样,一个人才能把真正的自己掩藏的这么好?
韦明庭跟在太子身旁,见状不免生出了歧义和浑浊,问自家主子:“殿下,要不要臣追上去,让她单独跟殿下说会话?”
“不必,你去吧,看她想去哪,你们随意。”
萧统说完,将莲灯拿在手里,又低头去唤水里兀自摆尾的大青鱼,然后命人开浆,乘船便往东宫去了。
可怜韦明庭被撂在原地,怔怔半响,一开始还不明白什么叫你们随意?后头明白过来,啪的一声,先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然后撒腿跑了一身汗来,方才找到正在九曲兰亭中闲庭漫步赏月的青鸾。
青鸾瞬间闻见他身上的汗味,没有皱眉却也诧异:“大人这是——走的很急?”她掩了半句,其实是想问,这是有恶狗追你?
韦明庭点点头,先那衣袖擦擦汗,忽然出其不意的说道:“你不是想学梵文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咱们偷偷拓印一些下来,回去慢慢研究。”
大概世间也就只有韦明庭这样对各种学术都醉心如梦的人,说出来这话才不会让青鸾立即拂袖而去了。可是谁曾想,他最后拉着青鸾来的个地方,竟然是她先前一直在心里反复琢磨的宫中禁地——神仙殿与玉寿殿!
“大人,你知不知道但凡擅闯此禁地者,按宫规都得处以腰斩?”
“知道是知道,可是我也知道啊,这几座宫里的宝贝,大半都被临川王和姓汪的小白脸两个人合伙给掏空了。这两人现在不还都活得好好的?”
韦明庭眉头也不带皱一下的,左右张望,已经开始着手入宫探道了。
青鸾听他这么一说,便知道长公主府上的那些美玉来的并非空穴来风了,于是问他:“真有此事?”
“骗你我这辈子都是个胖子!”说完,韦明庭又呸呸两声,在青鸾诧异的目光中,两手交叉揉搓了半天,然后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法,居然就扭开了大门上那把巨大的铜锁,十分灵巧的钻了进去。
骑虎难下,青鸾想一想,也跟着走了进去。
这边的宫室早已废弃二十余年,骤然进去,自是霉味和粉尘刺鼻呛人。好在青鸾事先蒙上了纱巾,韦明庭点着火折子回头一看,呵呵一声,朝她竖起大拇指:“还是你利索!”
说完,举起手里的火折子指着墙上的一些痕迹给她看:“你瞧,这些地方,先前都是贴了玉璧作为装饰的,而今玉石不见了,可见,废宫一直都有人进出,只是瞒着咱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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