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绝少在云镜脸上看到这种神色,这个有着南朝与波斯两国血统的女剑客,在初见她时便以骁勇善战身材高大这两个特点,让人过目难忘。她的五官综合了两国之人的特点,其实细看之下亦颇有一番大气的端庄。在跟随江无畏生活在建康的时候,她脸上总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的。仿佛十分知机与识趣的女卫,绝不会挡住江无畏的半分光芒。
而后青鸾发现,除此之外她还是个极为善于识人与胸怀义薄云天的女子。
在江无畏小产濒死绝境时,她毅然只身闯入王府,请求自己过去施以援手——而她与她的相交,大概也是从那时起吧!青鸾因此而信任欣赏她,而她也因江无畏临终前的嘱咐,而将青鸾视作亲人与恩人。
思及此,青鸾微微感慨于命运的神奇——云镜是江无畏与自己交心一场的证人,而彼时自己万万不曾想到,会有一天,自己将与她同生共死,全然信任的将她视作亲人,与十分重要的友人。
因此,她便安慰道:“这个冷定乾在王贞秀身边做刽子手多年,手中血债累累,你放心,此番只要王贞秀一伏法,想要他性命的人必然多如牛毛。便是你没有亲自动手,他也必然无法活着走出荆州。”
“不,我要亲手杀了他,取下他的人头,来祭奠——我死去的母亲。我一定要做到,一定能做到!”
听她如此一说,青鸾方觉自己已然失言,不过下一刻云镜便神色微动,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迅速翻过西面的窗棂,隐没于窗下的花树丛中。
一直掩着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丫鬟秀玉去而复返,手里还端着一只托盘,里头盛着一碗碧粳粥,和四碟子小菜。看得出来,王宅厨下的掌勺水平极高,便是寻常几道小菜也做色香味俱全,且青鸾一眼扫过,便见这两荤两素的小菜做的刀工了得,用料食材自然也是极好的,待稍后浣了手坐下来一尝,竟比湘东王府的厨灶所出还要强上那么一两分。
就在服侍她吃饭的当口,小丫鬟秀玉也没闲着,她将自己方才从厨下那边听来的几个小道消息都跟青鸾说了一遍。青鸾细细一听,无非都是些府中姬妾之间的争风吃醋,而因为好奇,她问道:“听说大人要迎娶的可是荆州大族之女方氏千金,身份和来历十分了得不说,容貌也是极为美丽的。我担心,要是新夫人进门之后,容不下咱们这些人,到时候……”
谁知道小丫鬟秀玉却对此不以为然,她十分笃定的安慰自己的新主子,几乎就要拍着胸脯道:“姑娘放心,咱们家大人,那也不是一般的公子哥儿。毕竟王家在荆州偌大的势力,而今都统归他调度呢!姑娘您是初来乍到,大人来不及跟您细说,可是前几日,大人才跟海棠阁的那个木槿姑娘许了诺,说最迟不超过三个月,就会给她单独置办一处宅院。到时候单门独户,家丁仆婢们都由着她使唤。您说,这样的话,跟后宫的娘娘们又有什么区别?显见,咱们家大人是早有准备了,指定不会委屈后院的这些姑娘们的。”
可不是跟后宫嫔妃们毫无区别么?——青鸾心下冷笑,暗道皇帝在建康禁城中的后宫嫔妃,还秉持勤俭朴素之风呢!倒是这区区荆州城的一介地霸豢养的姬妾们,便都想着要各占一处别院用奴使婢极尽奢侈之能事了,显见,这王家在荆州城搜刮的民脂民膏委实不少,此番若能顺利铲除,也算是功德一件为民除害了。
青鸾吃完了点心,又与秀玉聊了几句。因久久不见秀珠回来,便打发她去前门看看。
这一次秀玉没带回来什么八卦消息,只说秀珠在门口一直没等到人,青鸾便起身来,跟她说道:“那我去问问管事的,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的本意,也就是想趁机在王宅内四下走动一番,好熟悉地形。但走出那方院子没多远,先前那个领她进来的管事就迎面而来,见着她只是简短道:“府里派去接王娘子的人扑了个空,将那个茶楼里里外外找了三遍,也没见到人。”
青鸾啊了一声,一副惊慌无措的样子,不过看管事的神色却不见着急,似乎并不担心王贞秀回来责怪他一般,便试探道:“那能不能烦请管事的,再派些人手去附近的客栈酒肆中看看,还有首饰铺子绸缎坊之类的……”
她话没说完,管事的已然衔了几分冷笑,道:“对不住您,这些事儿我却做不了主。总之大人吩咐的,我等已经照办了。至于其他的,或者回头您见到大人时,再跟大人当面提吧!”
说完,他便一甩袖子,冷着一张脸走远了。青鸾见状有些摸不到头脑,只得与秀玉两人互相看了看,而后秀玉才吞吞吐吐的朝她附耳道:“姑娘莫要生气,这个盛管事的,在府里是最难缠的。其实依奴婢说,姑娘您也不用担心您家那小娘子走失了会如何?反正您跟了大人,日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至于身契么,到时候也好办,只要大人将您家小娘子走失的事情扣死在湘东王府头上,再替您跟那头把文书那过来,不就一切都结了?”
青鸾窥她一眼,隐约明白了王宅的这些下人们心中所想。看来是这管事的已经请示了王贞秀,得到的答复是不必去管王沅溪死活,所以他才这般有底气的。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本已安排的天衣无缝的一出擒贼先擒王,却最终因为一个丫鬟的一时大意,而破坏了之前苦心计划的一切。
春日昼短,王宅的晚饭也是在暮色渐临之前便传了上来。不过两个丫鬟这边才刚刚摆好饭菜,又见外头匆匆进来一个婆子,吊着嗓子一脸笑的朝坐在屋内珠帘后的青鸾道:“给蕊珠姑娘道喜,大人在回来的路上派人传了口信回府,说一会儿要跟姑娘一起用饭,请姑娘这边先准备一下,一会儿自有轿子来接您。”
闻讯,秀珠和秀玉两个简直喜出望外,当即就满面堆笑的给青鸾道了贺。而后齐齐道:“奴婢这就去后院取水来给姑娘沐浴更衣,请姑娘稍候。”
青鸾皱起眉头,心道王贞秀还真是急不可耐啊!不过听那婆子说什么轿子来接,难道这王宅真有这么大,大到连从这里走到王贞秀的院子都要坐轿?
因跟前无人,她便坐在桌前,侧眸瞧了瞧窗外,在季春时投下浓密花影的一树海棠花已经开始飘零,叶片也开始微微发红,显然,今春已过泰半。然不知为何,她心下却渐渐涌出些许的不安和忐忑。
过了一会,天边隐约传来一阵闷雷声。青鸾见秀珠和秀玉并另外两名小丫鬟,都手中提了一桶热水回来。她便转身去后头,刚刚进了浴房不久,天便昏黄了下来,室内更是已经如同傍晚一般。
可是和着木桶内腾腾蒸起的水汽,竟叫人觉得又熨帖又安然,仿佛身处好梦中。但随着一声轻响,青鸾便迅速睁开眼睛,她知道,事情可能出了纰漏。
果然,片刻之后,云镜从挂着衣衫的屏风后转出来,她神色肃然,开口便道:“那冷定乾有些棘手,我刚去他的院子,发现那个给他换药的丫鬟被他杀了。”
“什么?这么说来,他是发现有人给他换了药?”
青鸾乍从水雾弥漫中回过神,迅速起身,跨出木桶开始更衣。云镜则继续说道:“现在还不能确定他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杀了那丫鬟,不过我进去时里头尸体还摆在原地,从尸斑的位置来看,应该也就是死了大半天的样子,那个院子看起来并没有人进去过,也就是说——他今日出门前才杀的人,事后也没有让人去把尸体弄出去。而且,最令我无法判断的是,他床前小几上摆着两三只烟管,里头盛着的烟叶什么的,都是完好的。”
青鸾此前对那个丫鬟的情况并不清楚,当下听得烟管内的烟叶仍在,便也无从得知,那解药对他而言到底起不起效用?倘若冷定乾这柄利刃没有及时拔除,那么要生擒王贞秀便难上加难。而后又听云镜忽然道:“或者我冒险一试,跟他交手一番,看看——”
“不可!云镜,此时我们在暗,他们在明。原来的计划,便是要趁着他大婚之日才好举事。倘若此时败露了行迹,那么势必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功亏一篑看,你我都万万担不起这个责任,而且,我们还对不起荆州城千千万万受他压榨剥盘的老百姓!”
云镜有些气急,面上焦躁之色与周身戾气一并涌起:“那现在怎么办?”
青鸾定下心神,让她先将消息传回王府,然后又想了想,才道:“你设法再去一趟小院,此时正好是晚饭时分,倘若那丫鬟之死现在还无人知道的话,那么等会应该会有人去叫她用饭。另外,你在屋内找找看,冷定乾房中的箱笼柜子可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尤其是,金银钱财之物,要格外注意。”
“你是说,这丫鬟可能是私自盗取他的金银财帛,所以才被他一怒之下杀了?”
青鸾并不笃定,只道:“这些只是我的揣测而已,没有凭据。但我想,那丫鬟之所以会被我们收买利用,其原因很可能就是因为金银。如此一来,她再偷取主子的金银,也是同一个缘由。若是这样,那我们便可不必太过担心,反之,则可能需要立即调整计划,再调集高手来一同对付这个冷定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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