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半晌才静定下来,反问道:“大人不去用晚饭么?”
她惯常讲话的声音不大,咬字却明明白白。这般柔亦不茹,刚亦不吐的风度,并非寻常侍女能有,倒是让他折服了一瞬,所以他在片刻后才清了清嗓子,略带嘲讽的哄诱:“那要看你,是想先陪我一道用饭呢,还是,我们先做点别的?”
她轻轻一笑,见屋中沙漏的时辰已经差不多,便道:“大人还是先起来用饭吧,奴婢服侍您。”
王贞秀听她此言又带上两分娇软,只觉整个人都酥了一半。但又无赖撒娇似的伸手过来,要青鸾来扶他:“你且说说看,要怎样服侍我……”
他话音未落,忽然门板被人叩响。王贞秀顿时神色一变,开口就带上了几分怒气:“什么事此时惊扰?你们都不想活了吗?”
可怜门外来通传的声音发颤,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回大人,是方府的人过来,说有要事与大人商议……”
没容他把话讲完,王贞秀已断然喝道:“什么要事不能明日再商议?让他找王总管,我现在没空!”
青鸾见状,忙劝道:“大人,或者真有什么要紧的急事,奴婢还是回避一下先吧!”
她说完,便闪身躲到了屏风后头。王贞秀渐渐冷下头脑,嘴里虽然仍是气哼哼,到底仍是把人叫了进来。待听说是方府小姐身体有些不适时,神色显然颇为不耐烦,只是并没有立即发言,而是在室内徘徊两路,方才甩袖道:“既这么着,便去看看。来人,备车马。”
他这边满腹怨毒的重新更衣净面准备前去方府,青鸾躲在屏风后,却禁不住汗湿了整个后背——方才的情形十分凶险,若是方府的人再来迟片刻,后果都不堪设想。她虽是在指甲中备下了微量的安神迷香,但这香便是生效,也要防着王贞秀身边的人察觉,总是一处纰漏,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愿冒这个风险的。
待来人退下,她方从屏风后姗姗转出来。王贞秀一见她,又觉些许歉疚,当着人前亦伸手过来拉着她,难得柔声安抚道:“我去去就来,你仍在这里等着。先吃过晚饭,若我回来迟了你可先歇着,不必专程等我。”
青鸾一一答应着,也不敢贸然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少卿又亲自送他到门口,直到一行人都消失在夜色中不见了,方才转回来。心下,却仍是提着一口气,不敢真正放下来。
而她这一等,便等到了半夜时分。唤醒她的是还是之前那个闷嘴婆子,不过态度却是恭敬了许多,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齐齐整整的放着七八件名贵的头面首饰,她自己则端着一盏燕窝,送到青鸾跟前道:“大人那边还有事情要处理,怕姑娘一个人在此等候太久,便命奴婢送来宵夜点心,请姑娘稍用一些。”
说罢,又回头一指那些赏赐,道:“给姑娘道喜,这些是大人吩咐赏给姑娘的。要说起来,姑娘这是还没有服侍大人呢,如此厚爱,可见将来前途无限。”
青鸾这才总算放下心来,看来王贞秀今晚是被方府的人拖住了脱不开身。不过她也佯装有些手脚发软乏力的样子,挣起来之后道:“谢妈妈吉言,不过我兴许是真见了风寒了,先头那碗姜汤喝下去,仍是不见效。也不敢在大人这屋子里久待,怕过了病气给大人那就该死了。烦请您安排一下,仍送我回自己屋子里歇着吧。”
她既这么说,这婆子也自然不会不应。少卿便吩咐人仍原路将她送回那方小院内,不过随行也安排了五六个家丁,让他们守在院外。青鸾听得明白,她名为保护自己,实则应该也是王贞秀吩咐要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吧。
青鸾于王宅内这一番担惊受怕,那边王府内,掌珠的焦虑与担忧也未必就能少两分。
傍晚时分王府暗桩收到云镜传回来的消息,先回禀萧绎时,他先是吃了一惊,而后再一想,便也意识到事态之严重——他入主荆州已有月余,而王贞秀作为盘踞在此地的一条巨蟒,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多方准备将他一举剪除。而安插内奸,便是知己知彼积极备战的第一步。如此一想,他便知道,自己仍是轻敌了。
而当务之急,便是要先将王家安插在自己身边的这些内奸眼线一一找出来,以防他们妨碍明晚的大计。
于是他便来跟掌珠商议,正逢掌珠也收到了信报,正在与金萱和迦南两人谈论此事。见到他来,掌珠眉间的忧色又拢了拢,她半是撒娇半是叹息道:“也不知道如今青鸾在王宅那边如何?我真怕她会有什么意外。”
萧绎立即道:“怎么会?青鸾办事沉稳,心细如发,她的能力你又不是不知道,加上她身边还有云镜保护着,定然不会有什么差池的。此事若连她也办不到,那天下间便没人能办到了。”
“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
掌珠说完,想起正事来,便又叹息道:“王爷也收到她传回来的消息了?说起来,这偌大的王府,想要找出那么几个内奸,此事,我还真是一筹莫展的很。”
萧绎怎会不知自己发妻的性情手段?掌珠生于锦绣世家,养到如今也只知道天真烂漫,风花雪月,虽则如今已是王府女主,但是要叫她去办此事,那是绝迹不可能的。于是沉吟一番,提议道:“或者我让文成、文安两个来负责彻查此事,你看可好?”
掌珠知道文成文安乃是随他一道长大的内侍,忠心自不必说,两人前几年还特地在大理寺当过一段时间的差,算是颇有些才学和眼力的。彼时便是为了让他们将来能应对王府内的诸多内务,可为主子尽忠尽职,于是自然没有什么可反对的,不过她这边刚点了头,一旁的迦南便带了两分犹豫的开口道:“禀王爷王妃,奴婢来此也有段时间了,之前奉王妃旨意掌管内院庶务时,便将府中各人的情形都了解了一番。而今正是用人之际,奴婢想协助文成文安一道查为王爷王妃效力,恳请王爷王妃恩准。”
她这么一开口,萧绎与掌珠还有金萱都将目光聚集在了她身上。而萧绎是无可无不可的,掌珠却立即就应了下来,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倒让我想起来了,以前青鸾没来的时候,我身边许多事情都是你打理的。”
迦南闻言微微一笑,显见对掌珠的赞赏心中是得意的。而金萱则慢慢想起了一些事情,她看了看迦南,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而后萧绎便让人传了文成和文安两人过来,因他们都是自小便净了身的内侍,又与迦南也熟悉,也不需要避讳什么。当下三人便在萧绎跟前一番商议,又各自献计献策,文安提议先将王府几道门口的岗亭侍卫都换成萧绎身边的亲信,并对出入之人严格搜身,此举当即便被采纳。而后文成再建议彻查府内四下空着的库房和屋苑,掌珠便不解道:“要查这些空着的屋子和库房作甚?难道内奸们还会躲在里头不成?”
萧绎便不说话,略一皱眉,迦南已经开口替他周全道:“王妃有所不知,文成这是知道王爷最是担忧您在府中的安全。倘若咱们王府现下真有乱党派来的内奸和眼线,那此举便是为着防止他们在府中暗藏兵器或者火药,而这些空着的屋子和库房,就是现成的可被他们利用的地方。”
掌珠何曾听过如此可怕之事,少卿便脸色一白,颤声道:“果真有如此厉害?这些人……岂不是要造反了么?”
萧绎又在心里暗暗长叹口气,心道,那王贞秀都已经敢公然明目张胆的私造银钱,且从不曾将本王这个一方之主放在眼底,只怕是早就存了反意和杀机了——自然,他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只是略带赞许的看了看迦南,朝她无声的颔首示意。
随后萧绎便将三人分别做了指派,又唤来王府的内外三个管事,连带着内府派来的总管事姚忠贵一起,严令道:“现本王授命他们三人彻查王府上下人事,你们几个务必要全力配合。若有什么敢不尊令抗旨或阳奉阴违,本王都只管找你们来问罪。”
见萧绎脸色肃然,三人都是连连应诺。此时虽已将至深夜,但因事态紧急,个个也顾不得休息,便各自领命下去张罗起来。
迦南也随文成一道,带了七八个信得过的侍女,先将王府正苑附近的几处库房和屋舍都查看了一遍。不过一番搜查之后,却是并无所获。反倒是负责核查几处门岗的文安那边传来捷报——他带人换守时,清点铭牌和本人便发现王府侧门有一侍卫乃系冒用他人铭牌,而实际上今夜应该当值的那个人,却不知所向。
萧绎得报之后心立即命将此人严刑审讯,令文安务必要得知其幕后主使之人,以及还有哪些同党。而后犹不放心,又命人快马前去城中西郊的军营调来三百精兵,匿身于王府附近的几处地方,以防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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