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霸先唯有先告退,出来之后却仍禁不住有些担忧——于是怔然间迎面撞上前来给萧绎送东西的掌珠和青鸾,幸而他眼力好,见到眼前有金钗摇曳香风袭来便连忙退至一旁,请安之后掌珠才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何人?”
陈霸先且报了名头,估计掌珠也不曾听进去,只是嗯了一声,以为是荆州驻军将军前来回禀军务,便挽了臂纱仍往前走。陈霸先于是暗中给了个眼色给青鸾,青鸾这才意识到他这是有非同寻常的紧急之事,于是少卿安排了个侍女过来,对他道:“将军请随奴婢到这边等候大人。”
而后青鸾在与他谈论此事时,也觉有些棘手:“这么说来,当下之计,是要让王娘子深入敌穴,并且探听到大婚当日王贞秀到底会在哪里洞房?”
“是啊,两镇那边的人手兵力已经暗中布置下去,当日会先在那边下手,收网之后再生擒王贞秀,如此才算一网打尽。否则,以他王家在荆州一带的势力,若让王贞秀逃脱,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这一次决不能有半点失手。”
青鸾闻言颔首,她亦知此事非同小可,于是沉吟片刻,起身道:“此事交给我来办,你且静候消息便是。”
陈霸先见她神色毅然,似乎已胸有成竹,不过她愈是如此,愈让他心中的不安转而扩散开来。思索片刻皱起眉头,又问道:“你若出面,我自然不怕那王娘子敢不应承此事。只是听王爷说,她生性柔弱胆小怕事,又无甚见地,此来荆州不过是受家人嘱托罢了。却不知她能不能打探出确切的消息?”
岂料青鸾当下只是微微一笑,道:“有我在她身边,我自然有办法可以掌控她,掌控全局。”
而陈霸先随后倒抽一口凉气,惊的差点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什么?你是说?”
“对,因为此事非同小可,关系着王爷在荆州能否真正立稳脚跟,并且收服各方势力。所以,除了让王娘子冒险接近王贞秀之外,我也会跟随在她身边。请你放心,我不会让此事出现任何纰漏。”
陈霸先望着她熟悉而坚定的眼神,便知道自己已然无法劝阻得住。而内心里,他更明白,自己想说的一切,却不必说出口,她就如同已经听到了。有另外一个声音再心底再次响起,想要点醒他:她实在是太聪明了,你是留她不得的。
然而这躯体此时却已经没有了半点气力,既不愿附和,亦不愿反驳。
于是他默默闭上眼睛,接受了这种绝对正确,而又令自己万分心痛的建议。
“荒唐!——你说你亲自随王娘子去见王贞秀?不行,其他一切皆好说,只此一条,我决不答应!”
掌珠的情绪激动,原本在她预想之内,但就连萧绎都显然没有料到,她竟会当着自己的面,连带着将整个荆州州府上下,以及萧绎本人在内,都顺带着奚落了一番,最后才重重搁下狠话——总之便是不能让她的女史大人以身犯险,至于其他的,管他多要紧,都不能让她割爱。
其实如此安排,也是出于无奈。只是萧绎的顾虑跟陈霸先一样,他们都以为王沅溪其人不足以担此重任。若被王贞秀发现破绽起了疑心,反而会将事情推向不可预测的另一面。但若是有青鸾在旁指点,那么,此事能成的概率,大概便是十有八九了。
可是便是他以丈夫的身份,也总不好强夺正妃身边的女史征为己用。幸而青鸾见势不妙,立即从中斡旋,并暗中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色,道:“奴婢蒙王爷信赖器重,又得王妃如此回护厚爱,真是三生有幸,绝不敢忘。”
掌珠仍瞪着萧绎,气鼓鼓的呲他道:“哼!总之你要用谁都行,反正就是不能动我的青鸾。否则,她要是有什么闪失,我一定让你加倍偿还。”
萧绎十分无奈,对着娇妻的刁蛮任性唯有长长一揖,躬身道:“是,为夫知道了。此事,为夫再做其他打算吧。”
掌珠遂扬长而去,带着青鸾等人原本打算原路返回,但途中青鸾却忽生提议道:“王妃,这边长廊过去就是客舍小院,今日天气晴好,不如我们去看看王娘子病可好起来了?”
掌珠心里仍对她擅自做这样的危险提议而不满,只是经过方才的宣泄之后,她激动渐渐平复,而后便想起了当下的现实。于她而言,她自然明白此事对整个王府以及萧绎都十分重要,不过她能接受的办法,便是说服王沅溪,不管是以恩还是挟情,总之让她绝对服从萧绎的命令。
最好,若她能在此事上面建功,那么王府自然也不会亏待她。而万一若是她被识破,那么……也不算是自己的首恶,毕竟,她也是奉了家中父母之命,前来荆州为萧绎效力的。
于是她不过顿一顿脚步,便嗯了一声,继而不言不语的转向了长廊的右侧。
其实掌珠与青鸾一样,都预想到王沅溪定不会推辞。不过她欣然应允之后,便开始追问各种详情,并反客为主,着手准备调集人手,随时待命出府。见状,青鸾才适时抛出自己的疑问道:“敢问王娘子,若你进入王宅之后,并不能见到王贞秀本人,那么,你该如何去探知他会将洞房安置于何处?你要记住,距今为止,你已然只有一天半的时间。”
王沅溪登时怔然,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虚弱的茫然。而青鸾却并不顾及她那无声凄婉的哀求,接着诘问:“便是你顺利如期见到了王贞秀本人,倘若他只是将你随意安置于一处私宅之中。你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你又是否懂得如何完成使命,并顺利将消息传送出来?”
回复她的,仍是只有王沅溪的久久沉默,与室内愈发寂静的沉思。
“王娘子,你可知王贞秀其人,于荆州一地而言,绰号为小阎罗?在他府中,豢养有数百的美艳歌姬舞姬,这些人每隔三年便要更换一批。而他位于城西的茶山盛产一种花茶,据传开花时颜色格外与众不同,那茉莉开出来的皆是绯色,香气格外殊然,烹时茶汤之色如生铁沾绣,但却格外的甘香清醇,与众不同——你猜猜,那山茶树之下,是用什么来做的堆肥?”
青鸾少见的流露出目中的冷意,她的话语引人浮想联翩,而又禁不住心生惧怕。见掌珠与王沅溪两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着彼此眼中的疑问时,她方又悠然而又冷漠的叙述道:“若此番王娘子能有机会,或能亲临那一处的茶山,一睹那些用妙龄少女之尸身躯体为底肥,长出来的血茉莉之花,是否又与平时你所见的茉莉,大有不同……”
她话未说完,王沅溪已忍不住弓下腰去。左右侍女都来不及捧痰盂,便见她剧烈呕吐之下,险些将五脏六腑之中的汁水都吐了出来。
而掌珠则是定定的看着她,须臾之后移开,又看向青鸾。
不消说,她此刻的脸色也是惨白的,褪尽娇妍天成的桃花之色。
可幸喜的是,掌珠仍清明的开口,问青鸾:“你当真要去?”
青鸾随即点头,为怕她多想,又重申道:“铲除王贞秀乃王爷入主荆州之后的第一要务,而奴婢此去,非为王爷,亦绝非贪功争胜。而是为履行当初对老夫人所发下的誓言——奴婢将竭尽全力,护您周全。”
掌珠旋即将脸朝窗边侧过去,并起身来,凝视外头的落花飞絮良久,似隐约叹息一声,才道:“那么,你能否应承我,一定平安归来?”
青鸾心下一松,在不远处王沅溪已经止住呕吐的茫然不知所措中重重跪下去,以头触地道:“是,奴婢在此立誓,一定力保王娘子与自己平安归来,不负王妃与王爷所托。”
掌珠此时方侧过脸,朝她看了一眼。王沅溪便见她面上有泪光纵横,那一种心心相印同气连枝的珍惜与器重,就连自己与同父而出的血脉同胞之间,此生都未能感受过。
于是在掌珠伸手扶起青鸾的时候,她也悄然别过脸,在无人得见的阴影中,她落下了两行滚烫的泪水,并无声的立下了重誓。
三月底的建康城,日夜总见有雨缠绵不断。
这日夜间,皇帝是被一阵嘤嘤哭声吵醒的,睁眼时帐外已是一片大白,回想起成晚纷繁乱梦,伸手扶了扶额头,问道:“是谁在外面?”
值夜之内侍听见问话,连忙打起了帐幔,扶他起身,赔笑回道:“陛下醒了?是娘娘在这里。”
皇帝抬眼望去,果见沅芷夫人正跪在床前,脂粉不施,簪珥不戴,长发散落一地,便似哀泣戴罪一般。不由惊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沅芷夫人匆匆拭了一把泪,也顾不上多说其它,只问道:“陛下,臣妾实在是没有颜面再继续留在您身边服侍了……”
皇帝只觉一头雾水,摸不到丝毫边际,却立时起身,搀着她在床上坐下:“这是所为何事?你可要把朕给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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