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虽然离得远,可也瞧见那茶楼屋顶上被炸起来的瓦片四散飞溅的情形。这把火是谁放的?不用想,肯定就是那位让她“稍等片刻”的梁上君了。
然后没等她心里的震撼消散,他又飞快的跑了回来,也没对自己这忽然就放了一把火的行为解释什么,直接就拉着她从屋顶直直掠下来。青鸾没有丝毫心里准备,就这么睁大双眼,然后看着自己从高空坠落到地面——虽然没有感受到落地被摔的皮肉绽开的那种巨痛,可是夜风刮在脸上,真是细碎的刀割一般的生疼!
他给她指了一下大概的方向和逃脱的路径,然后,在江无畏带着那卖艺的小姑娘一路狂奔跑过来之前,已经匿身在黑暗里。
青鸾一看,大食女似乎在后面挥舞着霓虹剑替她们断后,于是拉着江无畏就往旁边的小巷子里面钻。她记性一向很好,仓促之间听得他指路,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三人这一顿夺路而逃,几乎都是拿出了全身的气力。直到走出一大段路,将身后的追兵全部抛下之后,江无畏才哎了一声,示意停下来稍作休息一下。
原来那小姑娘出来就扭伤了脚,却一声不吭的跟着两人一路跑。江无畏发觉不妥停下来时一看,脚踝已经肿起了老高。她让小姑娘沿着墙角跟坐下来,然后挽起衣袖查看了一番,最后用自己的帕子跟青鸾的帕子一起打了个结,包了个简单的绷带,这才擦了一把额前沁出来的汗珠,转头去看后面一面皱眉:“怎么他们还没来?”
青鸾看了一下小姑娘的伤势,摇头说:“不成,她这脚不能再继续走了。”
小姑娘一听这话,顿时哭出来,几乎是抱着江无畏的腿哀求着:“求你们带我走,以后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青鸾想起进门时见到的情形,忽然明白了一点后面的门道,问她:“那瞎子不是你阿耶?你——”
小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江无畏已经止住了她的追问,道:“别问了,她走不了路,咱们得等后面的人手过来把她背回去。”
青鸾嗯了一声,问她:“来的是哪里的人?你心里有没有一点头绪?”
江无畏倒无害怕之情,摇头说:“只是知道是宫中的亲卫,不过对方有意隐瞒了身份,只说是巡夜的京司府——嗤!什么时候京司府的人竟然连这等小事也要大动真章了?真是荒谬!”
说完,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算是交换了彼此的看法。不过江无畏久在江湖当中,对危险的判断更为直观和准确,她等了一会,不见自己的人追过来,当下就背起那小姑娘,果断道:“不能再等了,我们先走。”
可是,就算走,始终也要有个落脚的地方。青鸾心里明白,这时候肯定不能回去九音宫——搞不好人家就专门守在门口等着,也不能去湘东王府,至于萧宏那边么,看江无畏提起他的语气,就知道她对萧宏实在爱不起来。
于是两人一路走,一路心里盘算着到底三更半夜去扰谁的清梦。结果一不留神,江无畏就从嘴里崩出了几个字,吓得青鸾跟在后头差点踩到了她的裙裾。
“什么?你说咱们这时候去南苑找韦先生?这——这合适吗?”
江无畏甫一说出口,立即就觉得此计可行,当下就娓娓分析道:“去南苑是最合适的,第一我跟左林右李都很熟,就算韦胖子这会儿真的被大理寺收押了审问,他们两个也不会把咱们轰出去。第二么,就算敲不开门,我也知道一个侧门,可以翻墙进去先在韦胖子屋里待一晚再说。”
青鸾觉得这等行径简直就是在跟东宫的侍卫过不去,可是江无畏嗤笑一声,撕破了两人心知肚明的真相:“东宫守卫?太子殿下身边有天启十二卫,那是大内高中的佼佼者。除此之外,东宫守卫保护的就是东苑的太子妃和娘娘们。南苑除了一群卖了也不值钱的书呆子和一堆古书破烂学堂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守卫的?”
“再则,有些话不用说穿,我们心里都明白。这会儿去东宫,就是最好的保命的法子。除非他萧统想要杀人灭口,佐证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否则,不管是谁来要人,他都要出面保着咱们。”
青鸾闻言,一时间只有默然。她何尝不明白,此时去东宫,就是拉着可能完全不知情的萧统跟她们一起下水?毕竟今晚鹦鹉讲述的故事,跟他的母亲有莫大的干系。可是她心里也有那么一两分的不确定,毕竟萧统此时仍是局外人,就算故事是真的,但是当年的事情要他来为此抉择,无异于用生死作为诱惑来测评储君人性里的善恶。
换做她是萧统会如何?良知与公义,可能终究抵不过恩情二字。况且储君的位置,对任何人来说,都难以独善其身。
眼见青鸾放慢了脚步,若有所思,江无畏也随之缓行。
她低声道:“青鸾,我跟你和汪介不一样。我从小就是孤儿,父母亲人都死在王朝更迭的乱世里。我来到建康城之前,记不清被人转手卖了多少次。小时候我就跟她一样像我,被这个带着卖唱,那个领着讨饭——像我这样的人,盛世里就是下九流,到了乱世就是猪狗,命如草芥不值一提。但就算如此,我也不希望这世道再陷入乱局。原本我并不该关心这天下到底谁做皇帝谁当太子,可是——我也绝不希望萧宏这样的人出头。要真是这样,那我会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我——”
青鸾心中咯噔一跳,转头问她:“萧宏?你说临川王他也有夺嫡之心?”
江无畏一声冷笑:“不然你们以为他拼命搜刮钱财,就连潘妃的旧物都敢拿出来卖,又是为何?皇帝昏庸,被他蒙蔽了过去,以为他只贪图荣华富贵。可是我跟在他身边,却渐渐看明白了,东宫身边围绕的都是豺狼虎豹,没有哪个肯让这天下清净太平。还有那长公主,更是无耻下贱,她……”
江无畏说着,竟然舌尖发涩,一副难以形容的言状。青鸾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长公主之所以出头要扳倒丁贵嫔,并不是真的要替自己母后争一口气,而是另有所图。
可是,她作为帝女,本来已经尊荣无上。青鸾一时间想不明白,她若支持临川王这个叔父造反,那又有何好处?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先去南苑吧!”
青鸾说着,四下打量自己身后的情况。眼见那一道黑影若隐若现的掠过,方才定下心来。
两个人带着一个脚不能走的小丫头,这一路的脚程自然不快。不过好在有惊无险,只是累的够呛。到了南苑已是后半夜,江无畏也不去敲门,而是直接拔下头上的一根发簪,然后从门板里伸进去,三两下的功夫之后,那门栓居然轻轻一响,伸手一推就开了!
看得出来,对于自己这一手拿手的功夫,江无畏自己是很满意的。不过,等她沾沾自喜的推开门,看见门后那个一脸郁卒的胖子之后,整个笑脸就僵了下来。
韦明庭看来是等了不短的时间,为了节省体力他还特地搬了张椅子,就坐在门后守着。见到人之后,眼皮子都不撩一下,便凉飕飕的道:“今晚我这里不欢迎你们,一句话,哪里来的哪里去,别逼我动真格的。”
江无畏愣了一下,然后破口大骂:“韦胖子你什么意思呀?你觉得你能代表东宫,代表你家主子的意愿?不欢迎我们,那我们这就去临川王府——”
“你爱去不去,反正去了那你们就是死路一条。”
韦明庭说完,这才看了青鸾一眼,稍稍放缓了语气,道:“章姑娘你别被他们蒙骗了,你跟她和汪静枫都不是一路人。听我一句劝,赶紧回去王府待着,以后千万不要再——”
“韦胖子你他们的是不是有病?你还真以为自己就比我们清高到哪里去了?别的不说,就说你这会儿见死不救——你,你就是十足的小人一个!你——”
正在僵持时,不知道汪静枫打哪里冒出来,他浑身又是汗又是血的,说话还喘的跟个老大爷似的,好容易吼出这么一句,看起来似乎已经是声嘶力竭,黯淡的灯火下看着似乎马上就要倒地不支的模样。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打动不了户主心切的韦明庭。他冷冷的看了一眼汪静枫,似乎心里很为他的演技不屑似的,然后轻轻摆手,顿时,身后就出现了一队整齐的侍卫。
“既然知道我是小人,那汪大人就该知道,跟小人是不需要讲什么表面文章的。我韦明庭今生今世,心里只有忠诚护主这么一件事,其余的——不要说搬出我们小时候那些拿不上台面的发小交情,就算这会儿站在我跟前的是我亲爹,我也一样毫不含糊。”
他一个动作,那些侍卫就齐齐抽出了腰间佩剑,左右而出,将三人围在门口,呈驱逐之势。
青鸾有些意料不到这样的局面,她本想伺机跟韦明庭摆清厉害干系,但是看来,他是不愿意冒险相信他们的——当然,站在他的立场,这也无可厚非。但是若不给一个机会,东宫就算求得了自保,但也会随之失去所有的主动权。正在她左思右想,酝酿如何开口劝说时,忽然听得韦明庭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萧统,他语气平和,与平常无异,说道:“明庭,来者是客,哪有你这样待客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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