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 四喜一溜烟跑了出去, 跟着刚才灰色的人影而去, 严铁柱不禁好奇问:“这是看见谁了?”
于氏刚才去拨火, 真心没看见四喜是追着谁出去的了, 茫然摇了摇头。
“镇子不大, 她打小在这里长大, 怕是看见熟人了,没关系的。”看见女婿紧张的模样,摇了摇头, 这孩子也真是一惊一乍,说跑就跑了,外面多滑, 万一以后有了身孕还这样——
光想到这里心里就突突的。
四喜去了一会儿还不见回, 她娘倒没什么,四喜这孩子打小就野, 五六岁大敢跑去老远的地方, 刚开始她也是挺担心的, 久了发现担心也是无用, 这孩子就是性子野, 玩够了自然会回家。
小时候的四喜也是这样,说一声:“娘, 去宣子哥家玩了啊。”
于氏还没反应过来人就不见了。
怕是女婿还没习惯,不住的往外面瞧, 也不知道是看见谁了, 能去那么久。
连三丫都看不惯了:“姐夫,当真没事,我姐能闭着眼睛从镇子这头摸到那头呢。”
三丫年纪大了些,胆子也是渐涨,以前看见严铁柱说不出话来,如今也能说几句利索话,三个孩子,恐怕只有四喜是像爹的,性子野,胆子大,做事果断利索,其他两个孩子像于氏,胆小、话少。
四喜一走,几个人就没话说了,李有胜去了里间,严铁柱跟于氏母女在门面上烤火,不一会儿四喜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瘦高个。
“是何麻子呢!”三丫说道。
原来刚才是看见何麻子经过才去追的。
“没规矩,别人这样叫你也这样叫?等会儿叫何大哥知不知道?”于氏忍不住训起女儿来。
“知道了。”
何麻子本名叫何海林,比四喜要大上两三岁,因他小时候生过一场天花,脸上长了些麻子,渐有些活泼些的孩子喜欢取消他的麻子脸,叫他何麻子。长大了仔细看来,脸上就只有淡淡的麻子印,可这外号却一直传下来,到现在村里的人都管他叫何麻子。
他自己若是脾气硬气一些,骂一骂叫他的这些人也就罢了,偏生他不大爱说话,后来连比他小的小孩子也都这样叫他,他自己也算是默认了。
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整个人又瘦又高,像跟竹竿一样杵在那里,加上有些驼背,整个人看上去一点精神气也没有。
外面天寒,又下雪,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这里游荡个什么劲。
严铁柱不禁皱了皱眉。
* * *
见何麻子进来,三丫往后缩了缩,刚才还明明胆子那么大叫人何麻子来着,这会儿就怂了,躲在娘身后,生怕人吃了她似的。
“坐吧。”四喜拉了张椅子过来,示意何海林坐下,他客气了一下,也就坐下了。
见四喜出去带了一身的寒气,严铁柱又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捂了捂,果然手冰冰凉的,想来是何海林客气不肯来,四喜还劝了劝,一来二去,弄得自己身上冰冷。
炭盆子上烧着火红的炭,对于一个在外漂泊的人来说有不小的诱惑力,四喜看着他干巴巴的嘴唇,对三丫说:“去给海林哥倒杯热水过来。”
“不用了,就坐会儿,等雪停了就走。”何海林有些不好意思。
“三丫,去倒杯热水来呀,天冷,喝杯热水肚子里面也暖和一些,另外拿些吃的过来,早上吃的啥?”
“不用了,真的不好意思了。”何麻子忙起身,触到四喜的眼神,又怯生生的坐了下来:“婶儿,四喜妹子,当真是不好意思。”
或许是因为干了对不起雪娟的事,何麻子坐在这里跟被火架着似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你都叫我婶,都是一个村的,在外面也不容易,你先吃饱了再说,外面这么大的雪,你看看你穿的这么少。”于氏看着也觉得心里怪不舒服的,要是他娘还在,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哪会这样啊,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她自然不知道何海林这么怵看到她们一家人的原因,可四喜知道,真想不到平时看着胆子这么小的何麻子,敢对雪娟做这么大胆的事,难道说喜欢一个人真能叫一个人胆子变这么大?
不会儿三丫来了,端了杯热水,这会儿就是烤火也不如一杯热水下肚来的爽快,何海林喝下水,只觉得通体都是舒畅的。
只有严铁柱在一旁冷眼观察这个年轻人,他其实对何海林印象很不好,能对别的女子做出那样事情的人,担心心术不正,如今看起来,这个年轻人倒也不想想象中那么坏,或许真是被人逼急了,才敢对雪娟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好在他也是情之所至,倒不是见女人都粘的色中饿鬼。
若是这种人,当初四喜说起以后客栈开张想请人,考虑何麻子的时候,他就该一口回绝的,这样危险的人物放在自己家,只怕是吃饱了撑的。
这样也好,几个人说会子话,他也好多些时间看看这人的好歹,万一不成,即使四喜怎么坚持,他也断不会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四喜问:“这天你去哪里呢,外面连行人都没有。”
何海林脸上露出难言之色,想了想,说道:“早先想去镇上找个事情做,谁知道转来转去,干到前几天,也没地方请人了,我晃了几圈准备回去,快过年了不是。”
严铁柱留意到他虽是一闪单薄,一只手还拎着一个纸包,里面只怕是装了些重要的东西,此刻放在身上,看得紧紧的。他见严铁柱的眼睛不停往纸包上看,不好意思的说道:“买了些红糖,过年——”
四喜听到这话就笑了,一个男人买啥红糖,想也知道是给谁买的,雪娟刚下了小月子还没几个月,这人穷虽穷,却能处处都想到她,倒不失为一个良配,想到此处颇有一番深意的看了严铁柱一眼,似乎在问:“你若穷成这样还会不会记得给我买红糖呀。”
严铁柱回了个回家小心的眼神给她,她便窃笑着拨弄起锅里的茶叶蛋,茶叶蛋煨了这么久,香气四溢,三丫早就想整上几个了。
四喜从煮着的砂锅里面捞出来几个茶叶蛋,一人一个,示意何海林也拿一个,他见大家一人也拿了一个吃着,于是也拿了一个,斯斯文文的吃了起来。
看破不说破,大家自然也没问他为啥要买红糖过年,倒是于氏心里觉得有几分奇怪,这会儿看着女儿女婿互相使眼色,也没空管什么何海林了,笑盈盈看着儿女们,多少年前,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多可爱的孩子围在身边。
* * *
家伙说说笑笑,不一会儿,何海林跟大家也熟悉起来,说说聊聊了好一阵子,原来他自那天出来以后,就在河岸镇附近转悠,做做散工,东奔西走,折腾了一个多月也没存下什么钱,这不天冷起来,雇零工的人也没有了,于是他准备回家。
自那天从李家走了以后,何海林就发誓要闯出一番事业才回去,如今天寒地冻,上哪里创事业去,这不一个人转悠这么久,还是决定回家里,过完元宵再出来找事情做,只是这一回去吃吃喝喝过大年,难免要花钱,一想到来年还得出来闯,心里就不安稳。
四喜没问他哪里不安,明摆着就是怕雪娟再飞了呗,万一王家的人过来要人,也不是闹着玩的。
刚聊到这里,外面探头探脑过来一个人,厚厚的大棉袄包住了身子,连脸都包住了一半,不说话还真不知道是谁。
“于大姐,你家的干菜还有的卖没,给称一些。”原来是隔壁街卖面的,她家也是孩子多,就都没回去。
外面的雪停了,便有人在外面走动着,镇上如今住着的人都不多,这时间能回去走亲戚的都住回乡下去了,不图别的,乡下多多少少有菜吃,这会儿大雪堵着路,乡下人又不傻,自家都不够吃的菜还卖给你?
往往这个时间在镇上的日子才是难熬,只能靠风干肉,腌菜过日子,吃多了嘴里也是没味道。
跟于氏熟悉些的人大概知道四喜以前在镇子上卖过腌菜,先后找她买了些。这些腌菜是后来四喜在门口腌的那几坛子,秦氏撒泼过来打碎了一坛子,她想着反正要来镇上卖,家里又还宽敞,后来就都搬来镇上的屋子里面放着,干菜还是夏天的时候家里的菜地里面种的菜多,晒出来的,足足有几百斤呢。
前段时间家里有木匠的时候,四喜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知道的都会找她来买,她腌的腌菜,十里八乡的都找不到这样好的味道,渐渐的也小有名气了。
一斤干菜十来文,放在乡下是个稀罕价,可这个时候在镇上能买到菜就不错了,这天气,连干菜都没得吃。
“有啊?”于氏遂起身:“家里还有干豆角、干苦瓜皮、干黄瓜皮、干萝卜皮、干奶白菜,腌菜有混腌的腌菜,腌萝卜,外婆菜,你看看你要啥?”
“还是以前的价吗?”来人大概是担心下雪,价格会暴涨。
“还是以前的价,年底菜价涨了已经涨过一次了,我们不随天气涨价。”于氏说。
“那敢情好了,你说的,一样给我来一斤吧,四喜做的外婆菜好吃,来三斤。”
三丫忙起来帮忙去装,称,好在来人带了个篮子和碗碗罐罐,不然都没地方放。来人一直说,这场雪来的可突然了,今早上镇上连个卖菜的都没有,不是想到于大姐这里还有干菜,这几天可真没法过了,称好了算了,105文,来人拿着一篮子菜,乐呵呵的走了。
四喜眼睛亮了亮,冲着何海林说了一句话:“有个买卖,海林哥你愿意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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