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心知肚明, 嬴子期不是这样的人!”
小筑门前, 我抖着嗓子冲三哥吼, 满面的羞怒潮红, 那人的眼神也陡然变凉。
“行, 你自诩了解他。既然了解, 总该知道以他的性格若真对蒙女无意, 有的是办法将她送回皇宫,何必明知她故意坠水还将她带回府悉心照料?”
这番话三哥必定憋了好一阵,他知道说出来会刺我, 但现在已到必须实话实说的地步。
见我血色顿失,男子口气和姿态立即放低,耐着性子摸我的头发:“扶苏, 切莫忘记自己是何身份。你年纪小, 被些看似梦幻的魍魉遮住眼睛没大碍。但若因此变得优柔是非不辨,纵我为你筑铁甲也难护。”
当他说出为我筑铁甲三字, 我明显感觉到了其中的坚定。
我知道他不是说来玩玩而已。
小时候我在阳歌学骑马差点撞树上, 他派人将我最常活动区域附近的树都铲了。中途我因皇祖母大寿回过一次皇宫, 见到气概凌云万人朝拜的父皇觉得威风十足。回来同他一说, 他便集成千上万的行宫侍卫笔直站作两行, 吩咐他们齐刷刷向我呼拜敬礼。
那时我还激动地放出豪言,说总有天要叫这千古日月真正记住我的名字。
少年不远不近笑站着说:“好, 届时你挥剑我把酒,盛名天下留。”
如今来看, 盛名和我肯定是没什么关系了。但我知, 一直知,记忆中的少年愿为我温酒,亦有本事斩华雄,在任何时刻。
可我就是那般没出息,只想将一人留。
小筑廊檐边,各怀心思的我和三哥最终分道扬镳。他进他的宫,我走我的神。
宋卿好早就醒了,在听见三哥将要将她昭告天下的时刻。
她当然没傻到以为这是什么情深不寿的表现,反倒过来安慰我:“诸侯场上的人,行事多多少少有利用的成分。但你哥有分寸,哪会真将嬴侍卫往火坑里推?”
我巴巴地仰头看她:“真的么?”
“千真万确——”
宋卿好顿了顿:“他只是太在意你,典型的护妹狂魔。你忘了?当初我不过顶你一句,他没给我好果子吃。现在眼睁睁看着嬴侍卫对你黑不提白不提,怎不来气?你若找机会好好同他说,告诉他真喜欢什么,那别说星星月亮,就是把命捧给你恐怕都行。”
宋卿好的比喻夸张,却勾起我一丝懊悔。
最近我是不是真不太理解三哥?
他一步一步小心谋划,不也是为了保住身家性命,护我周全吗。
“其实没想象地那么困难。”宋卿好倚着檀木床头半眯眼,“若哪日有人让他尝到身不由己的滋味,让他明白真心就是无法控制这回事,他估计就能易地而处不再左右你。”
我似懂非懂,“那你明白了吗?真心就是无法控制这回事。”
少女抿了抿唇,半坐起来枕着膝头,目光飘忽。
“算是吧。”
那当头,宋卿好才将她与三哥之前的种种和盘托出,并直言不讳告诉我,其实她将洋务堂一箱子书拉回王府,就是打算离开。
她原想问我之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帮她离开京师,找个山秀水静的地方度过余生。岂料大半月没在王府现身的三哥突然回来了。
当三哥为了保护那苏乌莹而出手伤她,宋卿好曾被一阵铺天盖地的难过席卷,傻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若非我突然冲出去带她走,她几乎都忘了,自己还可以发出声音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失败了。”
她必须承认对三哥的情意已不仅停留在普通的桃-色-交易。
她不想玩什么爱上世仇之子的游戏,于是想趁局面还能收拾尽快抽身。
但三哥却在她心如死灰的时刻气急败坏吼出那句:我是为你。
“人始终没有老天会玩。”
床榻上的少女皱着眉毛,一脸无奈,命里有时终须有。
我欲安慰点什么,宋卿好忧伤的表情倏然变为势在必得:“不过,我已经想通了。谁说报仇和真心不能两者兼得?你哥与我的立场从来都相同。认真算,我们应该还称得上盟友。”
“所以……”
“所以,小苏苏,去告诉你哥——”
“他摊上事儿了。”
宋卿好几番言语总结就是:既然强迫自己不去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很疼,那为何不干脆大家一起疼?
所以应逍——
她不打算再放过。
☆☆☆
其实我真的很羡慕宋卿好,敢爱敢恨。
“可三哥至少对她有点心动,是吧?要我贸贸然去找嬴子期说什么你摊上事儿了,他会不会以为我脑子出什么毛病……”
后院里,我抱着近段时间被喂得圆滚滚的天下喃喃自语。
天下被我捋着毛,正一边享受一边吃食,忽然不远处传来交谈和打斗的声音。它警惕地立起耳朵,呜了两声就从我怀中跑出去,对着大开的石拱门“汪汪”。
待我走近,便见方才还被我念叨的人,正好折一支细木条放到某少女手上,极尽耐心地教她如何运剑。
少女觉得新鲜,端着木条像模像样地舞几下,扫起的落叶蒙了天下的眼,立时叫天下横着狗脸冲过去想将她撕碎般。
我发誓自己绝没看错。
当天下嗷呜着冲向那苏乌莹,那张娇俏面庞一瞬间闪过的并非惊慌。可她在极短时间里将自己柔弱的一部分剖出,吓得立马跳上嬴子期的忻长身姿,手脚并用地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立时,不用看我都知自己此刻的表情多扭曲,心想你们族人徒手打狼的事迹还少吗?到京师竟怕一条装腔作势的狗了?
奈何天下这个怕事的,平常只敢扯着嗓子冲人假嚷嚷。今儿也不知怎地,竟真向那苏乌莹咬去,一口含住少女脚腕的裙摆,生生给扯掉大块。
那苏乌莹见势不对,当即柔弱不装了,泫然欲泣不演了,堪称怒气冲冲地从嬴子期身上跳下,“啪”一鞭子甩过去。嬴子期用剑鞘去拦,然而鞭子属于灵活武器,天下躲避不及还是被鞭到一侧耳朵,泛出粉粉的肉色。
当它嚎呜着跑回我身边瑟瑟发抖,我感觉是自己被赏了巴掌般,彻底愤怒。
古语道,打狗还得看主人。
那她简直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欺负谁没架子吗!
“远处何人?谁给的胆子,敢在本宫面前耍刀弄枪。”
见我汲汲走近,那苏乌莹方才将鞭子绕上手腕,下巴高昂象征性叫了声:“公主。”
“既知本宫身份何以还不下跪?”
那苏乌莹并不傻,看出我找麻烦的,亦微微讥笑:“臣女进宫那日,陛下已允臣女不跪。”
我冷笑,“空口无凭,金牌令箭有么?毕竟父皇说过的话太多,父皇还曾说谁若惹怒本宫,十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本宫真不知该遵守你那句,还是遵守我这句了。”
现场寒意四溅。
没想我不如初见那般对付,那苏乌莹被哽,我趁胜追击:“那苏小主究竟还要本宫重复几遍?我说,现在,跪下。”
嫉妒不仅使人丑陋,还使人凶恶。譬如现在连我都清晰感受到,自己满口的森森语气多可怖。
后来宋卿好说我傻。
“明知她惯擅玩小心机,还给她创造机会。”
她所谓的机会,是指那苏乌莹借机再扮柔弱,将我恶人身份坐实。
“事情起因是公主的爱宠将臣女咬伤,臣女才不得已出手自卫。若公主实在认为臣女鲁莽,臣女认跪便是。”
说着,少女两眼精光一闪,委委屈屈就掀裙子要向我下跪。
昨日大雨下到今晨方休,凋零的落叶早早被下人扫走,可地面还湿漉漉的。
嬴子期从头至尾没发表过意见。我要那苏乌莹跪,他亦不拦。
正当我发泄完怒气内心好受点,想要免了那苏乌莹的请罪时,他忽然以掌心驱剑,令剑鞘整个平在少女膝头。她就算跪下,也是跪在那只银光闪闪的剑鞘身上,膝盖沾不住地面的湿意。
这厢,我将好对上嬴子期犀利的目光,心猛然一紧。直感觉昨日那场雨,悉数下到了我眼底。
情,真真切切是个战无不胜的悍将。
连那苏乌莹那样的暴脾气都能为它收敛,变得柔情万种。
我盯着水光潋滟的地面,看少女缓缓下跪的纤细影子,另只手还伸过去握住嬴子期的手腕笑盈盈地,“这样更不容易摔倒。”她说。
突然她跪不跪对我的意义不再大,因为抬头时,对面男子眼底闪过的一瞬春风已将我击溃。
“嬴子期,我们都不要再演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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