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出来什么线索吗?”穆元祯坐在窗前, 问刚入房间回禀事情的侍卫首领尚堑道。
尚堑单膝跪地, 回禀道:“禀王爷, 被当场击杀和咬毒自尽的那八名杀手, 属下搜到他们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云南王府以及云南各族的痕迹, 例如刻有云南特有暗纹的饰品, 云南夷族特制的秘药等等。但除此之外, 他们掩饰得很干净,并无其他线索。”
掩饰得很干净,但却偏偏有各种云南王府或异族的痕迹。
穆元祯转过身来, 看向暗影中的暗卫,问道:“暗羿,你有什么看法?”
暗羿垂首答道:“十二个杀手, 其中有两个的刀法明显是云南那边的身手, 但至少有四个的身形动作却都是北方一系的。之前属下也去看了尸首,有两人应是辽东的血统。”
南北距离遥远, 自古通婚就极少, 因血统还有饮食的差异, 各地之人的相貌还是有些区别的, 外人可能辨别不出个所以然, 但对受过专门训练的武人,他们从骨骼的一些细节上就能区分到。
穆元祯点头。
云南, 如果不是这么明显的嫁祸手法,想要拉云南王府下水, 穆元祯还真不能肯定这刺客到底是哪一方派来的。
反正恨他入骨的人那么多。
可这么大手笔的, 能从大江南北请来十二个绝顶高手想要刺杀自己,还能伪装得含而不露,怕就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到了。
其实今日这些人刺杀的对象根本就不是小皇帝,而是穆元祯他自己,只是刚好当时穆熙就在身旁,他又不会武,经的事少,慌乱中被误伤到而已。
那些杀手的刀剑上都淬了毒,虽然穆元祯身边有解毒的高手,但穆熙身子本就弱,此次受伤虽然及时解毒,怕也会对身体留下些后患的。
穆元祯对尚堑道:“继续跟踪追查那逃走的四个杀手,有消息再回报,你先退下去吧。”
尚堑应诺。只是他退下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王爷,宫中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太后娘娘身体不适,今日就不过来皇庄了,道是明早会过来看陛下。”
有闲情去叫自己王妃还有一堆人陪她在御花园赏花,弄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算计,却身体不适不能来看被刺客刺伤的儿子。
穆元祯眼睛里戾色一闪而过,不过此时的薛太后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死人罢了,他如何还会在乎个死人此时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他“嗯”了声,道:“不必理会,你且下去吧。”
尚堑退下,他就对暗羿身后的缃绮道:“你回王府吧,把这边的事情简单跟王妃说一下,不要让她担忧。”
穆熙遇刺之后晕厥过去,穆元祯估计今日自己应不会离开皇庄回王府,便让人召了缃绮过来,如此缃绮知道这边的详情,和以宓说起,也能更安她的心。
酉时末,昏迷了五个时辰的穆熙终于醒了过来。
穆元祯进入穆熙养伤的房间时,薛芯柔正坐在穆熙的床前落泪,听得穆元祯进来,薛芯柔忙起了身恭恭敬敬又小心翼翼的给穆元祯行礼。
她是薛家庶女,又在刁蛮跋扈的薛芯柔下面长大,本就谨小慎微,懂得衡量轻重,极会看人眼色,更何况此时她还在假装怀孕中 –她前些日子在御花园中不慎摔了一跤,以为自己已经小产,被薛太后说动假装怀孕,届时会安排她在宫外生产,再由薛太后安排抱一男婴给她,以助小皇帝先亲政再说,虽然她心中恐慌得很,奈何诱惑也太大,她根本拒绝不了。
此次穆熙之所以要住到庄子上来,就是薛芯柔说身体不适,让他陪她给来调养身子的。
所以此刻她心中十分畏惧穆元祯,连连抬头看一眼穆元祯都不敢的,怕露出破绽。
穆元祯厌恶薛芯柔,不想理会她,见她行礼,挥了手便让她退下去了。
薛芯柔刚踏出房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穆熙的声音,带着满满的虚弱和厌倦,还有些未消的惊恐。
他道:“皇叔,我,我不想做这个皇帝了。”
薛芯柔差点一个趔趄没绊倒在门槛上,她心中急跳,因穆熙声音微弱,她也不知那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她欲竖了耳朵再听两句,却感觉到守在门外穆元祯的侍卫目光如同利刺般射过来,忍不住就是一抖,哪怕再想站在门外继续听听小皇帝和穆元祯说些什么,那脚却是片刻也没敢停留,如同踩在棉絮上漂浮着匆匆离开了。
房间内。
穆元祯听到穆熙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面色却是半点都没变,其实穆熙的这个心思,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他从来都用自己的方式制止他说出口而已。
这种话,只要说出口,有些东西就像开了弓的箭,再也回不了头了。
其实他早从梁太医那里得知,穆熙这两年身子越发虚弱,有子嗣的可能性极小,再加上除了装孕的薛芯柔,他从不近其他女子的身,对男女之事更是毫无兴趣,他这个帝位,其实迟早都是会到他的手里。
只是穆元祯却并不想在穆熙有生之年要这帝位。
他也没有必要。
穆熙看穆元祯沉着脸不出声,白着脸惨淡的笑了下,道:“皇叔,您是知道的,我厌透了这种生活,再也不想这样过下去了,我不想一点点自己想做的事情,想过的生活都没过过,就这样死掉。”
穆元祯看着小皇帝酷似自己兄长的面容,明明长得那么像,可是神情却是完全不同,一个在满是算计的后宫前朝挣扎着坚忍的一步步成为大周的天子,一个自幼即已拥有这天下,却厌恨这天下束缚了他小小的天空,亦或者,他只是害怕……害怕自己而已。
他上前伸手按在他额头上,有一点点烫,面上红红的,嘴唇却干裂发白。
他沉声道:“阿熙,这一次的刺杀,其实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我,只是当时混乱,你被误伤了罢了。这次是我的不是,以后我会给你加派侍卫,不会再让你出事的。”
没有再叫“陛下”,而是如昔日般叫他阿熙,因为他知道穆熙需要更多的安心,冷冰冰的“陛下”两个字只会让他更觉孤独无助。
穆熙的眼圈红了,他闭了眼睛,忍着心中惶恐和颤抖道:“皇叔,您知道,您知道我不只是为着这个,我不想,我不想做这个皇帝了。”
“皇叔,我知道,您受我父皇所托,要照看我,照看我的这个帝位,可是我坐不了这个帝位,这样下去,我会死,皇叔,您知道,我会死的。可我不想死,皇叔,我不想死,我想去岭南,想去闽中,甚至想像诚郡王那般,出海去外面海国……”
虽然他知道以他的身体情况,这就是个永远不可能的奢望罢了。
穆元祯看他如此,心中也很难受,他收回手,低声道:“你放心,你不会死的。只是帝位,不是说让就能让的,你父皇泉下有知,得知此事也会难受的。你且好生养着,将来或者有机会出去走走也不一定。”
听说南方的温泉庄子养人,或者送他去岭南也未尝不可。
穆元祯离开,薛芯柔用过晚膳后又回到穆熙的房间陪穆熙。
她心中七上八下,一直想问穆熙,她先前离开他房间时,他和燕王所说的那话是不是真的,燕王又是如何回答他的。
可是自她进来,穆熙除了最初睁眼看了她一眼,后来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闭着眼,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亦或是,单纯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不过她也自有她的办法。
穆熙一觉醒来,感觉到自己未受伤的那只手上麻麻的,湿湿的,他皱眉,转了头过去看,便看到薛芯柔趴在他的床前,两只手握着他的手,脸压在他的手心,正在暗暗的啜泣。
他抽手,薛芯柔察觉到,立即抬起了头,带着泪欣喜的看他哽咽道:“陛下,您醒了。”
穆熙“嗯”了声,手指动了动,道:“柔表姐,朕,朕没事的,你不必太担心了,夜深了,你也去歇息吧。”
薛芯柔摇头,柔声道:“陛下,臣妾睡不着的,臣妾宁愿在这里陪着你,这样才能安心些。”
穆熙心中酸软又感激,有些艰难的对她笑了笑,道:“多谢你,柔表姐,让你担心了,你放心,以后我会对你,会对你肚中我们的孩子好的。以后……”
他有些憧憬道,“我想去闽中,或者岭南。就去闽中吧,你大哥在那边,我带你一起过去,以后我们就在那边过日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唔,就像诚郡王和诚郡王妃那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柔表姐,你也是喜欢的吧,我记得平日里你和我一起看那些画册,也是喜欢那些地儿的。”
那不过是她哄着他开心的。
薛芯柔心惊,她忍着心中惊惶道:“陛,陛下,您是我们大周的皇帝,如何能和诚郡王一样?就是臣妾……陛下,其实臣妾并不求太多,以后杨皇后入宫,臣妾定会好好侍奉杨皇后的,陛下您不必安慰臣妾,其实只要能在陛下身边照顾陛下,臣妾心里就已经很满足了。”
穆熙反手握住了薛芯柔的手,笑道:“不,我会跟皇叔说的,我不会娶杨家姑娘,我这身体,哪有什么精力再去娶什么杨家姑娘李家姑娘的,我只想把时间和精力留着做自己想做的事。将来,只会有我们两个。”
薛芯柔听到这里却是不喜反更加心忧,她试探道:“陛下,杨家姑娘可是先帝给您赐的太子妃,如何能说不娶就不娶的?陛下,您千万别说这样的话,臣妾实在惶恐。”
穆熙微弱的笑道:“父皇赐的太子妃,既然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如果我不做这个皇帝了,这婚约也就不必继续了。”
哪怕薛芯柔早就有心理准备,此时仍是又被惊得一哆嗦。
若是穆熙不再做皇帝了,不再是皇帝了,那她又为什么要千方百计费尽心机的哄了他,小心翼翼的服侍姑母,就为着能入宫?又为什么担惊受怕,顶着揭穿就可能没命的风险要假冒怀孕?
她牙齿有些打颤道:“陛,陛下,您怎么说这种话?您就是皇帝啊,我们大周的皇帝,哪里有什么做,还是不做的?”
说着眼睛里已满是泪,也不知是心痛自己过去和现在所受的煎熬所付出的努力,还是在为未知茫然的未来担惊受怕。
穆熙却不知道薛芯柔心中所想。在他眼里,薛芯柔一直就是个温柔体贴会照顾人的姐姐,他还只当她是心疼自己受伤,心疼自己的处境。
他笑着轻轻拍了拍薛芯柔的手,语音有些漂浮道:“柔表姐,我本来就不想,也不适合做这个皇帝,皇叔比我适合多了,母后还有很多人都跟我说,皇叔觊觎我这个皇位,让我小心他,可是我要怎么小心呢?反正这个皇位不是我想要的,那就给皇叔好了,这样所有人都不需要担心了。”
薛芯柔猛地抓紧了穆熙的手,抓得穆熙眉头都皱了皱,虽然因为受伤吃了药的缘故他感觉不到痛,但也觉得她突然这样有些怪异。
薛芯柔紧紧抓着他的手,用极低的声音急促道:“陛下,您,您是怀疑这次暗杀是,是燕王爷吗?您是害怕他会再次对您下杀手,所以万般无奈,要把这皇位给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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