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走了出来,以宓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和表情,行礼道:“母亲。”
韩氏慢慢走到了以宓的面前,她看着以宓肖似自己的面容,仿佛看到闺中时的自己,可面前的以宓气质内敛沉静,神情从容淡然,明明还小小的,那么娇嫩,眼神却安定得不像个小姑娘,这和当年骄傲飞扬性格如明焰般的自己又是完全不同。
韩氏看着她,心情很是复杂。
三年前夏老太爷致仕,夏家想接以宓回去,并带她回湖州府,起先母亲韩老夫人是坚决不同意的,还是自己劝了许久,母亲这才勉强同意了。
不过她虽然放任夏家带了以宓去湖州府,但以宓身边的嬷嬷丫鬟管事不少都是她当年挑出来照顾以宓的,以宓在湖州府这三年来大小事情其实也有人定时给自己回报,只不过若不是什么真了不得的大事,她是不会插手管的。
因为她觉得,以宓出身如此,夏家有多恶心,以宓都得自己受着,自己去处理。
她精心挑选教养嬷嬷悉心教导她,却不会直接帮她去挡可能受到的磨难和伤害,她觉得那是她的出身注定就要经受的。
不过她放夏家接了以宓回夏家,还因着另一层顾虑。
因为以宓生得太过美貌,出身却又那样尴尬,留在京中,在魏国公府来往接触的子弟多是身份极高的,引得人倾慕,家中却不肯聘娶,届时也不知会引来多少是非。
不说别人,连自己的大嫂,甚至疼爱自己的兄长,都不肯让慎远娶以宓,何谈他人。
如此还不如就留在湖州府,在当地选择一本土世家大户,平平顺顺的过一辈子,可惜到底事与愿违,母亲还是坚持接回了她。
也果然如她所料,以宓不过回来短短月余,已经掀起了不少涟漪。
哪怕自己对她一直非常冷淡,可因着她背后的诚郡王府,宫中那边都已经开始试探了。
韩氏仔细看了看以宓的表情,然后道:“慎远是个好孩子,但他的确不适合你,你外祖母和舅母那里,我都会跟她们好好说的。”
大嫂曾氏眼光高心思深,侄子性子温和,对曾氏也很孝顺,且大哥对侄子的婚事也有他的考虑,若是以宓和侄子纠缠,最后好好的魏国公府肯定会弄得鸡飞狗跳,说不定大嫂还会怨上自己。
以宓瞅了一眼韩氏,有些意外,她母亲向来是不管她的事情的,如今竟然会突然插手这事?
可是接着韩氏的话让她一下子捏紧了拳头。
韩氏道:“前几日我去宫中,皇后娘娘问起过你,让我有空带你去宫里多走走。我想着,下个月底淮宁公主生辰,必是会下帖子请依玥和你一起去宫中参加公主的生辰宴的。”
当今陛下庆源帝元后过世后,独宠继后薛氏,子嗣不丰,只有一位贵人所出的十四岁的淮宁公主和薛皇后所出的十岁的皇子穆熙,淮宁公主生母早已过世,自幼也是养在薛皇后膝下的,因此也很受帝后宠爱。
“以前你虽养在魏国公府,但嬷嬷们并没有教养过你宫廷礼仪,且过去三年你都一直住在湖州府,不在京中,对京中之事早不太清楚,所以这几日我就会挑两个教养嬷嬷过来,教导你入宫礼节之余,也会让她们好好跟你说说宫中还有京中各世家这几年的情况,让你有所准备。”
以宓猛地看向自己母亲,她不过刚刚回京,好端端的,皇后娘娘如何会问起自己?而且她跟淮宁公主更是素无交集,母亲为何会那么笃定宫中会邀请自己参加她的生辰宴,自己的身份可够不上那个资格……
而且还要特地请两个教养嬷嬷教导自己宫廷礼仪和宫中以及京中各大世家之事,那这背后必然是有什么人在对自己打着什么主意了。
韩氏看以宓的反应,便知她是察觉什么了。
她看着以宓有些发白的面色,因着两人从来也不亲近,韩氏也没有细细把事情揉开来说的习惯,最后韩氏也只是道:“你不必思虑过多,好好跟教养嬷嬷学着,届时去了宫中,谨慎着些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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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氏给以宓挑的的两个教养嬷嬷几日后就送到了韩家的温泉庄子上,韩老夫人和魏国公夫人曾氏都非普通妇人,两人观那两个嬷嬷行事以及教导以宓的内容,立即便知这两个嬷嬷乃非普通的教养嬷嬷。
及至十余日后,宫中果然送来了淮宁公主生辰宴的请帖,请的不单止是魏国公府的二姑娘韩依玥,还请了从来和宫中素无瓜葛牵扯的以宓。
韩老夫人得了消息立即召了女儿韩氏,阴沉着脸劈头盖脸就问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曦,你是她的母亲,可是这么些年,你问问你自己,为她做过些什么?我知道女婿得陛下看重,可是我不管陛下想让女婿做什么,诚郡王府又是什么立场,但是宓姐儿和你们诚郡王府没有关系,你们更不要把主意打到宓姐儿身上,想把她当做棋子来利用!”
母亲把以宓当成眼珠子,就像当初把自己当成眼珠子一样。所以韩氏被训,半点没有不满不悦,只是心中难受而已。
她苦笑道:“母亲,我也并不知道宫中想做什么,只是上次入宫时皇后娘娘提起宓姐儿,我便猜到她可能对宓姐儿起了什么心思,虽然我并不想让宓姐儿卷入皇家的是非,但她跟着回到京中,怕那些都是无可避免的了。我请教养嬷嬷给宓姐儿,也不过是有备无患,免得她对宫中还有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到时无意中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
其实韩氏并非真的一无所知,庆源帝身体渐差,可是太子却只有十岁,自家夫君诚郡王是庆源帝的心腹,多年来深得庆源帝的信任。
陛下希望众臣辅佐太子登基,但对谁又都不完全信任,这么些年来,他虽独宠薛皇后,但却将后宫和朝堂分得很清楚,对薛家也一直都是打压,只是他在的时候能弹压住薛家,他过世后,太子年幼,薛家野心大,皇后也只信任依赖薛家,不安排好,将来太子继位后,肯定会出现外戚专权的情况,这绝不是他想看到的,所以布置了很多后手。
薛皇后也知道陛下的布置,可她也不愿只在后宫中做个摆设,更害怕别人威胁儿子的帝位,所以自然有她的想法。
她应该是想向诚郡王府示好,但太直接又容易引起陛下忌讳,便打起了以宓的主意,同时拉拢了诚郡王府和魏国公府,却又不是直接和诚郡王府还有魏国公府联姻,大约这个度就是陛下都是乐意看到的。
可这只是韩氏的猜测,牵扯太多,自不好跟自己母亲直说。
韩老夫人听了女儿的话,紧紧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冷道:“既如此,回到京中,便让你大哥把远哥儿和宓姐儿的婚事定下,这样,也就不会一个个都盯着她,想要踩着她谋好处了。”
韩氏更加苦笑道:“母亲,这事我也一直想找机会跟您谈。您也知道大哥和大嫂的想法,何必强行让慎远娶宓姐儿,这样也只能让宓姐儿在国公府处境尴尬而已。”
看韩老夫人面露愠色,韩氏又道,“母亲,您不必太过苛责大哥大嫂,疼爱宓姐儿是一回事,可大哥毕竟是国公爷,要替国公府的前途考虑。再说了,就是宓姐儿,她对慎远也只是兄妹之情,并无他意。母亲又何必强行逼大哥定下这桩亲事。”
魏国公并非世袭罔替的爵位,只能平袭爵位至第五代,再之后是降爵还是收回爵位,就完全取决于新帝的恩宠了,而韩慎远这一代就正好是第五代了,所以魏国公虽然也疼爱以宓,但儿子的婚事却是和妻子曾氏是同一立场的。
他们希望儿子能结一门得力的亲事,如此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魏国公府将来的前程。
韩老夫人冷笑,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可是祸福相依,京城形势复杂,今日得势,他日到底如何却很难说……罢了,你既说宓姐儿对远哥儿无意,我便且看着,只是你,还有诚郡王府都不要妄想打宓姐儿的主意,否则便不要怪我不给你们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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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燕王府。
穆元祯听完暗探的回报,眼神晦涩不明。
他只是让暗探留意宫中还有京城的动静,并未特意吩咐暗探留意以宓的消息,可是偏偏夹杂在那些信息之中,她的事情总是会冒出来让他在心头转了一遍又一遍。
诚郡王妃韩氏,他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魏国公府见她时的情景,他十岁,她还只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小小的,软软的,站在大树的阴影下,大眼睛有些失神的看着不远处的华服女子,漂亮的大眼睛满满都是不合年龄的黯然和努力隐藏着的伤心,而那华服女子却正满脸慈爱笑意的看着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男孩跌跌撞撞的摸来摸去。
可能是那女子身边的丫鬟发现了她,在那女子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女子收了笑容,转头看向了她,他看到她眼神瞬间亮了亮,小小的拳头捏起,明显有些紧张又有些希冀的看向那女子,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可惜那女子扫了她一眼,目光停了不过片刻,随即便漠然的转开了。
他看到她嘴唇抿起,眼睛也慢慢蒙上了一层水雾,湿漉漉的,捏紧的小手微微在抖,却又努力忍着不哭出来,直直的站在那里,小小的身板却维持着挺立的姿势不变,似乎这样就以为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异样和自以为羞耻的渴望。
她的那个样子和眼神瞬间撞进了他的心中,让他久久都不能忘,或许是因为她那个样子就是曾经被他隐藏的那个自己吧,隐藏的太久,他自己都快忘了,那一刻又刺进他的旧伤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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