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后此刻脑子如同被拉锯锯着, 又疼又恶心, 她强忍着想努力镇定下来, 一遍遍的想着“该怎么办, 该如何做”, 可是脑子里乱哄哄的除了这两句话, 再也想不出其他的什么了。
“娘娘, 您还是喝点水吧。”
床前明绮的声音传来,道,“娘娘, 您若是真不喝,那奴婢且就先退下了,等您需要, 您再唤奴婢吧。”
“拿过来。”
薛太后听到她的话, 终于又感觉到自己喉咙火烧火燎的疼,不管怎么样, 自己都要先保重好自己身体, 维持最佳的状态, 才能突破困境, 求得后续。
这似乎激起了她强烈的求生本能。
她像是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她入了太子宫没多久,还没从怀孕的巨大喜悦中缓过来就被太子妃宋氏害得小产, 那时的她,太子并保护不了她, 她也是被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才燃起了斗志, 咬着牙度过那段日子的。
她端了明绮递过来的水,水中可能加了些蜂蜜罗汉果,喝下去那喉咙立马润了许多,仍是痛,但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干痛,烧着的痛。
她喝完水,才复抬头问明绮道:“皇帝呢,皇帝现在如何了?”
她现在唯一能抓在手上,能保住她的,也就是她的皇帝儿子了。
那是她最大的砝码。
明绮扯了扯嘴角,道:“陛下……娘娘,您那日在陛下门外晕倒,陛下受惊,让人扶了你到房间内的榻上躺下后,立即就宣了太医正和两位老太医给您诊治。”
“结果,结果显而易见了。太医正和两位老太医诊出您有身孕,陛下受不住当场就又晕倒了,之后温病一直反复发作恶化,现如今也还是半昏迷的状态。娘娘,您就快要害死陛下了。”
“这两日,也都是燕王殿下一直在守着陛下,哦,还有几位老大臣,也都过来看望陛下了,他们一直都在商议着,到底该如何处置了您,才能维持住陛下的体面,这皇家的体面。”
薛太后呆呆的看着明绮,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可那些话,明明入了她的耳,却又像听不明白那意思似的。
猛然间,她的眼中迸出刻骨的仇恨,恶狠狠的盯着明绮,道:“贱人,你是谁,你是谁派来的人,穆元祯,是穆元祯是不是?是他下的套,是他陷害我!”
明绮眼中流露出不屑和冷酷,先前的温和轻柔再不复见。
她看着薛太后,冷笑道:“燕王殿下的人?不,太后娘娘,我不是任何谁的人。您听说过暗卫营吗?我是暗卫营副统领,是先帝派我到您身边来的。您可以说是先帝让我来保护您,亦可以说是先帝让我来监督你。”
她有很多层身份,在燕王那里,她是燕王于慈寿宫中的一个暗线,但若燕王只因野心就要谋夺穆熙的皇位,她对付的可能就是燕王。
她是一把利刃,但只会刺向背叛大周皇室正统之人。
薛太后看着她,突然就哈哈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却已是满面泪水。
先帝,先帝死了还要派人监视她,还要让她生不如死。
明绮看她已经是半疯癫状态,知道她一时半会怕还是不能从这些个消息的打击和刺激中缓过来的,便不再理会她,自顾退下了。
明绮离开薛太后的房间,对着门口的两位侍女吩咐了两声,让她们入内“照看”好薛太后,便顺着走廊拐了出去,去了离薛太后房间不远处的另外一个小院子。
仍是重重侍卫把守。
侍卫们见到明绮神色姿势没有半点变动,犹如石雕一般。
明绮穿过他们,院内有嬷嬷见她过来,便机警的开了一道道的院门,直至最后的房门。
明绮走进去,里面床榻上躺着的女子听到动静睁开眼睛转过头来。
神色憔悴,面目苍白,头发凌乱,和两日前颜色娇媚的婉嫔娘娘相比,就犹如一朵凋落的残花,迅速失了水,变了色,败落得令人不忍直视。
她见到明绮时灰败的眼神瞬间亮了亮,吃力的爬起了身,对着走到自己面前两步远站定的明绮,像见到救命稻草般,满怀期望的道:“明姑娘,姑母,是姑母让你来看我,让你来接我出去的吗?”
那日她被验出无孕,就被人拖了出去锁在了这里,这两日来无一人过来看过她,甚至哪怕是审讯也没有,她的情绪早在恐惧和猜度中差不多近乎崩溃。
明绮看着她,眼神中带了些怜悯,道:“婉嫔娘娘,您还念着太后吗?”
“太后与人私通,暗结珠胎,她早就知道陛下不可能有子,但却不舍得将权势和太后的尊荣拱手让人,所以有意让你假孕,欲将她自己腹中的胎儿充作你与陛下之子,如此将来就可以扶这孩子坐上这江山。”
“其实,你至始至终,从来就没有过孩子。”
薛芯柔呆呆的看着她,她忆起来了,她之所以被验出无孕,就是因为太后晕倒,她扶了太后进入陛下的房间,然后,然后太医正他们验出太后竟然怀有身孕,她受到惊吓,瘫坐在地。
然后燕王进来,她就听到那太医禀告燕王说她其实并无身孕,真正有孕的是太后娘娘,她尖叫,想去求陛下,结果就被人塞了口,拖了出去锁在了这里。
明绮看她不敢置信有些迷乱的样子,笑道:“婉嫔娘娘,周太医已经招供了,你从最一开始的怀孕,就不是真的。是太后娘娘发觉自己有孕,所以给了你假孕的药,让你的月事推迟,从而出现假孕症状。从最一开始,她就打算推你出来做这代孕之母。”
“还有,你可能更不知道,太后娘娘做了这计划,从她谋算你开始起,就没有打算让你再活下去,你生产之时,也就是你难产毙命之时,届时孩子便名正言顺的由太后娘娘她来抚养……”
“不,不,不!”
薛芯柔手按着头,尖叫出声,她不能接受,她完全不能接受。
“陛下,我要见陛下,我要去见陛下。”
她念叨着,她要见陛下,对,她是被太后逼的,她是被太后逼的,陛下定会原谅自己,她不想要儿子了,她陪他去闽中,陪他去岭南,以后好好的生活。
明绮看她奔溃的尖叫,泪流满面,眼神愈发的怜悯,道:“婉嫔娘娘,陛下已经不会再见你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了。”
薛芯柔发泄过后,也不知是力气耗尽,还是已经绝望到麻木,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靠在床上如同被抽走了神魂一般,再无生气。
明绮看她安静下来,终于继续道:“不过,你还有一个机会。”
薛芯柔抬头,目光呆滞的看着她。
明绮脸上的表情却是慢慢变冷,声音也不再似先前的温煦轻柔,而是寒冷如冰道:“太后有孕,乃是闻所未闻的皇家丑闻,大周的丑闻。此事,绝不可能对外宣布。但太后之罪,千刀万剐亦不足惜,皇家绝不可能放过太后,甚至整个薛氏一族都必须满门抄斩。”
“只要你配合,说出实情,说你有孕一事乃太后和闽王府合谋,欲以闽王世子一姬妾之子充当陛下之子,以谋取陛下帝位,我们就可以替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远离宫廷,再不是什么薛氏女,什么婉嫔娘娘。”
“你,你们?”薛芯柔重复道。
“对,是我们,但你不用理会我们是谁,只要照着我说的话去做即可。你记住,我可以让你生,也可以让你死,更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史书记载,延意帝自幼体弱,难有子,其母太后薛氏不甘江山与权势拱手予人,遂与闽王府合谋,于延意四年命侄女婉嫔薛氏假孕,欲以闽王世子姬妾之子充作皇子,谋取帝位。
七月,延意帝陪同婉嫔薛氏于皇庄避暑,期间意外发现薛氏假孕,与其母薛太后争执,执意要求处死薛氏。
薛太后毒辣,与闽王府商议,于皇庄刺杀延意帝,欲令延意帝中毒永卧床榻,待薛氏产子,帝位传于薛氏子。
事情败露,婉嫔薛氏认罪,延意帝下旨,夺闽王亲王爵位,闽王府以谋反罪满门捉拿归大理寺审讯,同时剥母薛氏太后位,囚于冷宫,并下罪己诏,拖病体跪太庙,道不堪为帝,于列祖列宗前请禅位于皇叔燕王穆元祯。
燕王辞,众臣跪请延意帝保重龙体,延意帝晕厥于太庙,此事乃罢。奈何延意帝身体已败,犹如枯木,终崩逝于延意四年十月,下遗诏由皇叔燕王穆元祯继承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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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不可一日无君,燕王于穆熙“崩逝”后便在众臣奏请中继任了皇位。只是彼时以宓已经怀孕九个月,因此不管众大臣如何上折,穆元祯都仍是暂时继续住在了燕王府。
延意四年,十二月,燕王府。
以宓逗弄着刚出生一个多月的儿子,孩子太小,还并不太会互动,只偶尔自己无意识的咧开嘴笑一下,甜得人心都化了,以宓便一直坚持不懈的想逗他笑起来。
门帘响起,以宓回头,便看到穆元祯走了进来,顺便还带了满身的寒气。
以宓嗔道:“怎么不换了衣裳过来,跟你说了会冻着阿意怎么办。”
穆元祯没理会她,自顾的走到婴儿的床前,不管以宓指责的眼神,就伸了手指戳了戳小婴儿嫩嫩的脸蛋,道:“冻着了就冻着了吧,他又不是女孩儿,养得那么娇气做什么。”
想到那个自幼就格外娇弱的侄子,他心里就闹心。
以宓看他那样子,也知道说他无用,转而拉了他到一旁,离儿子远些了才问道:“你今日去看他,身体可好些了吗?”
他便是传说中已崩逝的先帝延意帝。
延意帝不欲以前任皇帝的身份留在皇宫,或者去任何其他地方,他知道,只要他那一身份在,总会有人为了自己的目的想从他身上动心思,干扰他的生活,所以求了燕王诈死了。
而自所谓的崩逝之后,他便一直都住在了以宓的温梅庄上养着身子,这几个月总算是勉强调理得好些了。
穆元祯“嗯”了声,道:“待过完年天气暖和些就送他去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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