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两月过去, 五月十二便是殿试。
这天寅时正, 几人便起了身, 天色还是漆黑一片。点着烛的房间里, 梁珩身影被拉得修长, 映在黑黄色的墙壁上。
到了殿试, 衣着不能再穿得随意, 都须着常服冠靴,卯时初刻便须入宫门点名领卷。
如意在厨房做着早点,沈蓁蓁走到梁珩门前, 轻轻敲了门,“衣裳换好了吗?”
就听里面应了一声,接着梁珩过来开了门。
梁珩身着一身草蓝色长衫, 足上穿着那双梧桐色的靴子, 正背着烛光,看不清脸。
梁珩让到一边, 让沈蓁蓁进去。
“易公子会过来吗?”
梁珩摇摇头, 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见头上发冠一歪, 梁珩赶忙伸手扶住。
梁珩以前没怎么束过冠, 都是以青布方巾束发。沈蓁蓁见梁珩自己束冠甚是艰难,便走到梁珩身边, “梁公子,你坐下。”
梁珩有些不明, 但还是依言坐下了。
沈蓁蓁走至他身后, 接着梁珩就感觉到一双芊芊素手,抚上了他的发冠,将其轻轻解下。
梁珩心下一动。
梁珩的头发倾泻而下,散落在肩头。沈蓁蓁以手为梳,轻轻梳着梁珩乌黑的头发。一下一下,柔顺的发丝从她手缝泻下,一悸动自心底升腾而起,这发丝缠绕在她手上,也像是情丝,缠绕在她的心上。
梁珩静静地感受着沈小姐轻轻为他梳发,对于殿试的紧张和焦灼也像是在缓缓被梳顺,梁珩不禁闭上眼,身心都舒缓了下来。
沈蓁蓁最后为梁珩戴上发冠,放下手。
“好了。”
梁珩转过头,看向昏暗烛光中的沈小姐。
沈蓁蓁穿着一身藕色长裙,纤腰盈盈不足一握。也正低头看着他,眼眉温存。
梁珩站起身,伸手揽她入怀,沈蓁蓁靠在梁珩胸前,谁都没有说话,却是无声胜有声,听心都在为对方而跳。
“等今天后,我们就启程去凉州好吗?”良久,梁珩轻声道。
沈蓁蓁正欲说话,如意便在门口敲了敲门,“小姐,梁公子,早点好了。”
沈蓁蓁忙应了声,挣出梁珩怀里,走到门口开了门,就见如意端着馒头和粥站在门外。
如意笑了笑,将早点端进来,放在桌上。
“快吃吧,梁公子。”
梁珩没有得到沈蓁蓁回答,略有些失望,却想着这事前面就已经定下来了,便稍稍释怀了些,谢了如意,坐下吃起早点来。
如意见两人似乎有话要说,又出房去了。
沈蓁蓁随意扫了一眼房间,就见一旁放着那个藤筐篓子和一块模样奇怪的板子。这是易旭昨天送来的。是考试用的,听说考场中的桌子极矮,考生得盘腿坐在地上,都不大习惯,便自己带着桌子进去,又用这种藤筐篓子装东西,也可以做凳子。上辈子他们不知道这个,林行周进去并没有带这两样,出来还埋怨她准备得不周全。
只是沈蓁蓁这世又忘了这个,还好易旭心细送来了。
梁珩用过早点,已是寅时三刻了,时间所剩不多,梁珩便背起篓子准备出门了,沈蓁蓁和如意送了他一程,送到朱雀街上,两人便停了下来,目送着梁珩往宫城方向去。
梁珩走到几十布开外,不禁停了下来,回过头就见沈小姐和如意还站在原地,往这边望着。距离太远,街上烛光太暗,已是看不清沈小姐的动作和模样。
等我回来娶你。
梁珩看着沈蓁蓁轻轻说了句。话音出口便散在春风里,惟愿春风解人意。
梁珩到了宫墙外时,已是寅时五刻了。一些赴考的贡生行色匆匆,从东华门进去了,大多人背后也像梁珩一样,背着篓子和桌板,与整齐地衣冠颇不协调,显得不伦不类,很是滑稽。但谁都不敢明着嘲笑这些新科贡生们,这些人,一路过关斩将,如今只缺一阵东风,便可扶摇直上腾风而起。
梁珩也加快了脚步,递了身份牌子查验过后,平生第一次,踏入了这个寻常百姓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涉足的皇权中心。
高高的宫墙在明亮的宫灯照耀下,露出冰山一角。不远处钟角楼上,几盏玉色宫灯在春风中摇摇晃晃,城上守卫的身影模糊不清,却依然能够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宫道十分宽敞,汉白玉质的地砖,在宫灯在照射下,反射出一阵朦胧的白光。
梁珩不敢再多看,匆匆跟着前面的人往前走。
很快众人就到了中左门下。
十几个官员排成两排,站在台阶上,最下面两人手里拿着点名册,皆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下面的新科贡生们。
宫里的肃穆气氛,让很多头次进来的贡生们心下惴惴,有的人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说话了,故此广场上一片安静。
五月的清晨还是有些冷,寒风嗖嗖,穿得少了些的人,直忍不住打哆嗦。
梁珩左右都站了人,倒是没感觉到怎么冷。
卯时初。台阶上的官员终于有了动静,话语也很是简洁。
“下面开始点名,诸位贡生听好,等下排成两列,单名东,双名西,按照名次,点到谁,就依次上前来。”
“林行周。”
人群中的林行周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站到了东面首位。
众人不由齐齐看向那个笔直立在首位上的青年,他背上背着箱笈,没有像他们一样背着怪异的板桌,负手而立,沉稳不躁,似乎已是胸有成竹。
“梁珩。”
梁珩也从人群中往前面走。林行周因为常参加一些茶会,认识他的人不少,倒是梁珩一直闭门家中,认识他的人寥寥无几。众人看着颇具争议的梁解元,又看看东面的林会元,心下不由对比起来。
梁珩立在西面首位。梁珩背上正背着板桌和藤篓,与东面衣冠整齐的林行周一做对比,倒是显得林会元颇为风流倜傥。
“刘致靖。”
“易旭。”
刘致靖和易旭分明站在了林行周和梁珩身后。
“高鹤年,宋山远...”
念完头三名后,点名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不少,顿时场上就有些混乱起来。只是前四人,一直笔直地立着,岿然不动。
很快,点名完毕,贡生们也整齐地站成了两排。台阶上的大臣们还是不置一词,静静地,似乎在等着什么。
一刻后,远远的,就见宫门处来了一行卤薄仪仗。前有驾头,后拥伞扇,公卿在前奉引,扈从宫侍数十人众。
“恭迎陛下,跪!”最前面的内侍高唱一声,台阶上的官员们都顺着台阶跪下,高呼:“臣等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场下的贡生们,也慌忙跪下,也跟着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珩跟着跪下,低下头不敢抬起,只见一双着朱袜赤舄的脚,快步从他面前过去了。
“众卿平身!”一声年轻而雄浑有力的声音传来。
“谢皇上!”
众人这才起身。等那位帝王先进了殿去,众官员跟着进去了。又有官员拿着点名册唱名,唱名时就将题卷一一发下来。贡生须跪着授卷。
林行周是第一个被唱名的,跪着接过了题卷后,便进了殿去了。
梁珩是第二个。
梁珩也跪着接过了题卷,只见题卷是用白宣纸裱几层精制而成的册子,长一尺余,宽两三寸,两面一开,共十余开。
入殿后,梁珩抬眼就见那位帝王正端坐在殿堂后方,目光如炬地看着缓缓进殿来的贡生们。梁珩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低下了头,没看清皇上掩在垂白珠下的容貌,只是第一眼感觉年轻。也是年轻,今年皇上不过二十有三。
梁珩走到位子前。面前摆了一张矮几,几腿确实很矮。梁珩解下背上的板桌和背篓。一时殿内搬桌声不绝于耳,很是嘈杂。
林行周将背上箱笈放下,将文房之物取出来后,便施施然安坐下来,面色沉着地安坐着。
梁珩将板桌上的桌腿放下来,摆好后,将笔墨取了出来,摆在板桌上,又将矮几搬过来,当凳子用了,研起墨来。
殿试不再考八股诗赋,而是考时策。进殿时并不搜身,一是皇上和七八个官员都在殿内,二是书上也找不到时策的答案。
梁珩快速审了题,提笔在履历一页写上自己的姓名籍贯等后,便思索起来试题来。
齐策端坐在龙椅之上,表情肃穆,心下却乐开了怀。
一排摆四张桌子,首排四名皆是二十出头的后起之秀,又皆是一等一的好相貌,看得人一阵赏心悦目。齐策知道会试前四皆是年轻新秀,早就想见一见了,这会子看看林行周,又看了看梁珩。两人长相都不俗,但给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林行周长相更为阳刚凌厉,而梁珩则很是清秀儒雅。
齐策又看了看旁边的刘致靖。刘致靖以前是他的侍读,两人私下关系很好,刘致靖这会子正紧皱着眉头。旁边的易旭也是一副清隽长相,眼眉一股刚正之气。
齐策看着本朝的将来不远的新生力量,不禁满意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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