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正房。

　　钱氏抱着宝贝孙子坐在榻上, 安哥儿穿着一身绸缎夏衣, 双手都捏着糕点, 糕点碎屑落得四处都是, 另一边坐着杜月茹。

　　孙采薇来得晚了些, 榻上坐不下她, 杜月茹作势要让她。孙采薇客气道：“姨娘坐着吧。”

　　杜月茹笑了笑, 果真就坐下了。

　　孙采薇见状没有说话，径直在下首的座位上坐下了，看着榻上的三人和乐融融的模样, 她一时心下复杂不已。

　　孙采薇已经考虑了好久了，却依然不能拿主意要不要将这件事公之大白。

　　这件事诚然是杜月茹的错，可这错有多半是林家的责任。孙采薇心太软, 她知道这件事一旦抖出来, 只怕杜月茹和安哥儿性命都会不保，还有为了林行周的脸面, 这件事到底是隐下还是说出来, 孙采薇犹豫了很久。

　　孙采薇不由看向钱氏怀里的孩子, 他已经三岁了, 钱氏疼得像是命肝子, 从小泡在糖罐里长大的，吃得滚圆, 胖得眼睛都只剩一条缝了。

　　钱氏想逗孙子，便哄安哥儿将手里的糖糕给她, 安哥儿怎么肯, 捏着就不肯给。钱氏作势要抢，被安哥儿一巴掌拍到脸上，钱氏也不生气，笑骂了安哥儿一句。

　　“这孩子，这般护食，和他爹小时候一个样！”

　　这话却刺得孙采薇一怔，这孩子怎么会像林行周呢。

　　“儿子哪能不像爹...”杜月茹跟着笑道。

　　孙采薇看向杜月茹，她面色自如，不见丝毫害怕和羞愧，坦坦荡荡地模样，让孙采薇顿时一阵厌恶。

　　孙采薇突然一个招呼没打的就疾步走出了钱氏的房间。

　　钱氏倒是一愣，孙采薇嫁到她家快四年了，对她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这么突然失礼，倒是要钱氏有些措手不及。

　　“这孙氏是怎么了？” 半晌，回过神来的钱氏才问道。

　　杜月茹看着晃动不停地门帘，笑道：“姐姐兴许是受了刺激吧。婆婆您可别怪姐姐，姐姐没孩子见不得这些，您可要多担待些...”

　　再后面，两人说了什么，孙采薇已经听不见了。

　　她突然恨起自己来，还要什么贤良淑德，别人连脸都不要了。

　　这天林行周半夜才回来，本来想去书房睡了，走至院门前又见房间还亮着灯，林行周怔了怔，犹豫了会儿，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林行周推开门，就见孙采薇还穿得整整齐齐的，坐在桌前，一盏蜡烛点在桌上，似乎就是在等着他回来。

　　孙采薇已经有两年没有这样等着他回来了，虽然见孙采薇一身整齐感觉有些奇怪，但是林行周还是说了句，“我回来了。”

　　孙采薇似乎正在沉思，连他推门进来的响动都没听到，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吓了一跳。

　　孙采薇站起身来，看着林行周走过来。

　　林行周见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神色呆滞，微微皱了皱眉，“怎么了这是？”

　　孙采薇惊了一下，回过神来，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上前去替林行周宽衣，她震了震心神，“我有事跟你说。”

　　林行周正欲脱衣的手也停住了，他有种预感，孙采薇想跟他说的事，似乎不会是他想听到的。

　　夫妻在桌前坐下，孙采薇一口气将她知道的事都说了，她以为林行周会大怒，可林行周脸色平静得可怕。

　　“你怎么知道的？”

　　孙采薇深呼了一口气，“因为我觉得安哥儿长得不像你，所以就去查了一下。”这事是她的陪嫁妈妈提醒的，孙采薇并没有说出来。

　　林行周忽地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至门口，停了下来，“这件事，我自会处理。”说完就走了出去，背影冰冷。

　　孙采薇深呼了一口气，只希望林行周查明真相后，是将杜氏赶出去，放他们一条生路。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林府依然平静，孙采薇也再没见着林行周的身影。

　　这件事不管怎么样，总应该有个结果才对。就在孙采薇疑惑时，杜姨娘因为患病，要静养的消息就传出来了。

　　杜月茹被请进了一进院子里静养，安哥儿因为离不开娘，也被送了进去。

　　孙采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明白了，林行周为了自己的名声，不会将杜姨娘偷人的事传出去，安哥儿不是他的儿子的事实，林行周更不会说出去，他怎么会将自己不能生育的事情传出去呢。

　　林行周也没有再来见她。孙采薇多次想去见林行周，他都避而不见。他不能生育的事，比杜姨娘偷人更打击他。

　　安哥儿死了。孙采薇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翻年后的春天了。

　　这院子的事情，林行周亲自下令任何人不得插手。杜月茹住的院子，说是静养，其实就是一栋破旧的院子，下人们似乎知道了什么，本来就没有多少的供给，被下人们明里暗里的克扣。

　　那孩子身体被钱氏惯坏了，外强中需，加之杜月茹恨他，恨不得他死，他就真的病死了

　　杜月茹很快也被送出了林家，不知道送去哪了，因为她疯了日夜渗叫，林家不大，下人们遭了一通吓，很多都要求辞去。林行周就将她送出府去了。

　　后来林家怎么样了，孙采薇不知道，因为她娘家来人将她接走了。

　　林家原先那些下人辞去之后，便将林家的事，当做谈资，说出去了。孙采薇的娘家虽然没落了，一直以为上进的女婿原来也是这副遭样子，孙家人心疼女儿，便将女儿接走了。

　　适逢林父又病逝，林行周丁忧了三年。

　　三年后，朝廷之上早已风云变换，没有背景没有人脉的林行周，成了一个候补官缺的，再也不是风光的翰林编修了。而他前面，大堆的有钱有势的等着候补，小小一个林行周，很快被淹在了官史的长河中，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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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之刘致靖

　　正是一年好春处，京郊北面的容山寺上，青山黛林，谷壑优美，游人络绎不绝，路上马车犹多，或华贵，或朴素。

　　一辆高大显贵的马车行于其间，前面的马车见马车上的家徽，多为它让路。一路畅行无阻，马车很快到达容山寺。

　　马车在寺门前停稳，赶车的小厮连忙跳下车，将车凳放于车辕之下，这才轻声道：“夫人，小姐，容山寺到了。”

　　车帘从里面撩开，一名身着水蓝长裙的娇美女子从里面出来，又转身扶出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来。

　　这妇人正是中书令夫人李氏，女子正是章家嫡女，章伊人。

　　章伊人扶着母亲下了马车，小厮丫鬟抱着东西跟在后面。

　　容山寺是尼姑庵，京中的命妇贵女爱来此上香。章伊人扶着母亲进了寺门，走了不远，就有一个师太迎来上来。

　　李氏经常过来进香，每次来都会先派人来打招呼。几人互相见了礼，师太引着母女俩往殿内去上香。

　　容山寺的素饭做得不错，李氏每回来都会在这用了饭才回去。上香后，师太又引着母亲往后厢去休息。

　　“章夫人，今天有好几位夫人都过来了，这会儿都在后厢歇息。”

　　“今儿难得的好天气，闷了一个冬天，都想出来透透气儿。”李氏笑道。

　　很快几人就到了后厢禅房。果然见好几位相熟的夫人正坐在一起说话。像丁夫人、刘夫人、王夫人，皆是二品命妇，丈夫又是同撩，自然都是相熟的。

　　里面几人见章家母女走进来，皆笑道：“章夫人今天可晚了一些了。”

　　李氏笑道：“可不是，出门被事耽搁了一下，便来晚了。”

　　章伊人也给里面的夫人们都见了礼。

　　几个夫人都没带女儿来，想来是约好了要结伴来的。章伊人坐在一堆夫人间，听着几人谈论儿女婚事，有些烦躁，便跟母亲打了招呼，要出去走走。

　　想来就是在寺庙里走走，章伊人便没有带侍女。

　　容山寺很大，环境很是幽静，章伊人漫无目的的走，偶尔遇到两个小丘尼。对着章伊人双手合十，章伊人也连忙回礼。

　　不知不觉间，章伊人惊觉自己好像再也没碰到人了，周遭的环境似乎也格外幽静，只能偶尔听到几声鸟鸣。

　　章伊人便准备回去，只是来时便是漫无目的，回去更找不到方向了。

　　禅院一院套着一院的，古木深深。章伊人只能凭着感觉往回走。

　　走了一刻左右，章伊人出了一道门，入目便是几条掩在幽林的小径。

　　章伊人猜测自己应该是到了容山寺的后山了，她便顺着回前门的小径走。

　　只是没走多院，迎面便来了两人。

　　一个穿着宝蓝华服，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手上还打着一把纸扇。后面跟着一个小厮。

　　章伊人退至一旁，想等他们先过去。

　　那男子看到章伊人，双眼一亮，没想到竟能在此遇到如此佳人，真是天赐良缘。

　　他一摇折扇，又理了理衣襟，几步朝章伊人走过来，及三步处，朝章伊人拱手行了个礼，“这位美...小姐，在下有礼了。”说着一脸嬉笑地朝章伊人作了个揖。

　　章伊人皱着眉头，眼前这个男子目光浑浊，明显不是什么好人。

　　章伊人微微朝他点点头，便要绕开他走。

　　没成想男子一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不管章伊人的怒目而视，男子依然嬉笑，“不知小姐芳名？”

　　章伊人面有薄怒，“这位公子请你自重，请让开。”

　　男子见章伊人冷脸，也不生气，见她衣着华贵，便问道：“小姐是城里哪家商户的娇女啊，还请小姐告知芳名，在下明日就请家翁上门提亲去。”

　　这话就已经失礼至极了，这男子想来是浪荡子，章伊人不欲与他多说，转身便想从来路回去。

　　没想到男子快步绕到她跟前，再一次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姐别走啊，小姐还没告诉在下芳名呢。”

　　“你让开！”

　　“小姐只要告知在下芳名，在下立马就送小姐回去。”男子还是一脸嬉笑，拦在章伊人面前。

　　章伊人正欲开口，就听到男子后面传来一道带着嗤笑的声音。

　　“人家小姐让你滚开，你聋了吗？”

　　男子闻言勃然大怒，转过身，就见一个年轻男子，着一身浅蓝襕衫，正倚在拱门处，面带嗤笑地看着他。

　　章伊人见来人却不由惊喜叫出声，“刘致靖！”

　　刘致靖起身往他们走过来，章伊人趁着前面男子发怔，连忙绕开他，躲到刘致靖身后。

　　男子见状，更是怒火中烧。

　　“敢坏爷爷的好事，小子你活腻歪了？”佳人面前，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所以男子直接没有多想一身华服，气势看上去就不像普通人的刘致靖会是什么人。

　　刘致靖收起笑，突起一脚将男子踢翻，“你是谁家爷爷？嗯？”

　　男子被这一脚踢飞，撞在后面的小厮身上，两人皆是哎哟一声，扑倒在地。

　　“你知道我爹是谁吗？！竟然敢踢我，你给爷爷等着！”男子在小厮的搀扶下勉强爬起身，撂着狠话道。

　　刘致靖嗤笑一声，“你爹是谁回家问你娘去，我哪知道。”

　　那男子更是大怒，正要怒骂，就被身旁小厮拉住了，小厮连忙在主子耳际低语两声。只见男子双眼顿时大睁，惊恐地看着前面的刘致靖。他没注意到章伊人叫的名字，小厮可是注意到了。纨绔刘大公子在京中可谓是鼎鼎大名。主仆二人二话不说，慌忙一溜烟地跑了。

　　刘致靖也不去追，这种人要收拾他还不简单。

　　刘致靖转过身，笑嘻嘻地看着眼前的章伊人，也学着那人拱手一拜，笑嘻嘻道：“在下见小姐貌美，心甚悦之。可否冒昧相问小姐芳名？在下尚无婚约，隔日便请媒人上门提亲...”

　　刘致靖还没说完，章伊人皱着眉头打断他，“刘致靖！”

　　刘致靖在京中的名头也不见得有多好，但绝不会做下三滥的事。章伊人知道这会儿刘致靖不过是在调笑她罢了。

　　刘致靖收起笑脸。

　　“那小子都知道遇事报出他那不知几品小小芝麻官老爹的名头来，章大才女不知道报出令尊中书令的名头来吗？”

　　刘致靖一下变得严肃，章伊人愣了愣。她只是不想让那宵小知道她的名讳而已，可这个却不能对刘致靖说。

　　但是就算她不说，刘致靖也明白。章大才女多清高的娇娇女啊，她想来不屑用她爹的名头吓唬人。

　　刘致靖冷笑道：“这人若是对你章大小姐真做出什么事，到时候别说名讳了，名声只怕都要丢尽。京城第一才女？嗯？”

　　章伊人听着刘致靖话间嘲笑她愚蠢，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也真是愚蠢了。章伊人面色爆红，低着头不说话。

　　刘致靖负手就欲走，走了几步见章伊人还垂头站在原处，转过头，话语间颇有些不耐，“章大小姐不走吗？”

　　章伊人抬头看了一眼刘致靖，他面上满是不耐，从来没人敢这么对她，章伊人不由气上心头，但是她若不跟着刘致靖走，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

　　刘致靖脚步很快，章伊人勉强跟在他后面，走了快一刻才到了寺庙前院。一路上也开始遇到人了。

　　走到前殿，刘致靖停下脚步。转身戏谑地看着她道：“章大小姐这么好看，以后出门还是带个丫鬟吧。”

　　说完不等章伊人说话，自顾自地走了。

　　章伊人深呼了一口气，将刘致靖那些气人的话全呼了出来。

　　刘致靖很快走远消失不见，章伊人站在原地愣了愣，正要走，就见刘致靖站过的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章伊人走近，捡起来，是一块暖玉，系带断了。

　　她咬了咬唇，将之收了起来，想着下次见到刘致靖的时候，再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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