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罢, 郭添睡了, 杜呦呦却醒了。
药总有个劲儿, 而助性的药, 向来褪去之后, 发泄完了欲/望, 人便会徒生出一种羞耻与沮丧感来。
大白日的, 正是妓院里最安静的时候,况且帷幔四遮,也看不出时间来。
杜呦呦爬起来, 摸着自己通身光溜溜儿的,一把摸到那件细白麻布的睡衣,匆匆忙忙就罩到了身上。
郭添横在外头, 她躺在里头, 床上一股腥气,摸了把被子, 粘乎乎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杜呦呦慌慌儿在床上揩了手, 便准备要下床。
“何事你要下床?”郭添一把将她拽住, 问道。
杜呦呦道:“解溺。”
郭添于是松了手。
毕竟朴实人家的孩子, 说好了愿意成亲, 便她从前是做什么的,郭添也就不问了。
他初尝情事, 也不过囫囵吞枣,还想再来一回, 但总觉得只怕自己将她折腾的够呛, 于是想缓一缓,便躺在床上,静待这小尼僧去,解溺。
少女的背影叫细麻衣衬的曼妙,衬着那光秃秃的脑袋居然也不甚突兀,头上顶块帕子,颇有几分俏皮的可爱。
走了几步,小尼僧发现自己头顶有块帕子,还包成个帽子形样,回过头来,一脸羞涩而又讪讪的笑,摁紧脑袋揉了揉,绕过屏风去了。
她大约觉得,他是嫌她这光脑袋太丑。
郭添伸了伸长腿,闭上了眼睛,心说其实非但不丑,还有些格外的可爱呢。
*
杜呦呦此时正处在药性过去之后的沮丧与羞耻感中,看了一眼酒壶,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抱着酒壶吃酒了,再看一眼桌子上那半盘冷兔,又想起自己方才抱着那半盘冷兔吃时的情景,毕竟佛门多年,也不知菩萨要如何怪罪自己。
不曾还俗,还披着僧衣,不过几个时辰之间,酒肉色腥,她居然沾了个遍。
绕过屏风,外面瘫躺着个身高八尺的男子,远远一股狐臭气,想必这就是原本的恩客杨丹雍,叫郭添给放翻的。
杜呦呦提着裙子直接从这人身上跨了过去,便听郭添问道:“没找着痰盂?”
她连忙哦了一声,道:“找到了。”
其实此时杜呦呦觉得,便她说出自己就是还未死的杜呦呦,郭添也不会把她怎么样,毕竟杀过一次,难道就为了小时候不懂事,叫人窜掇着的罪过,再杀一回?
当不会的。
他们总还是人,非是禽兽,既郭添能来救她,就证明他还有一丝的人性。她从此又没犯过错,他又有什么理由再杀她?
但这事儿的羞耻之处在于,她当初是多么的自信啊,自信东宫是正义的,良善的一方,而晋王府是邪恶的,心怀鬼胎的一方。
她曾挺着小胸脯,那么自豪的骂过李昱瑾,骂过郭添,可如今却发现表姐是头披着羊皮的狼,裹着金身的恶鬼。
她不过个马前卒,刀上膛,却得意洋洋,像只开了屏,丑屁股露在外面都不自知的小孔雀一般。
而她居然莫名其妙的,就和郭添两个睡了。
这叫她如何面对?
站在绣着不堪入目的春宫图的屏风前站了片刻,走吧,这妓院她肯定逃不出去,不走吧,郭添肯定立刻就要起来。
杜呦呦左右为难,正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时,便听外面忽而一阵扬天的吼叫:“皇太孙,皇太孙杀回来了。”
郭添随时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跳了起来,而杜呦呦一把拉开门,也就跑了出去。
四面围成天井,黄花梨整幢建成,雕龙凿凤堪比皇宫的精美建筑,从二楼回廊上四面八方涌出来的女子们,恩客们,齐齐儿扑了出来,皆在往楼下望着。
而楼下的人,穿着衣服的,未穿衣服的,皆在往外涌。
杜呦呦身上就一件细麻白布的寝衣,跟那些没穿衣服的其实差不多,双手抱上臂,她正竖耳听着,旁边伸出一只手来,直接就将她给拽住,劈脸便是一巴掌:“好好儿的尼姑去听戏也就罢了,居然还叫人给拐到妓院里来,这若传出去,我华严寺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是文贞郡主,居然带着的就是那高嬷嬷。
反手将杜呦呦一扛,趁着人流皆在从前门外往涌时,文贞和高嬷嬷直接从后门便把杜呦呦给带出了不思蜀。
杜呦呦不肯叫这非男非女的高嬷嬷抱自己,伸手抱柱的瞬间,便见郭添正在系那青袍衣带,也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他眼神扫过来的瞬间,她叫高嬷嬷一把拉址过去,扛着转过了弯子,少男少女一段露水情缘,也就此戛然而止。
“表姐,你听见了吗,有人说皇太孙杀回来了。”杜呦呦道。
文贞并未剔度,披上僧袍便是尼姑,脱了僧袍换上俗家衣服,便是个俗家妇人。她此时穿的,就是俗服,再一巴掌搧过去,文贞咬牙切齿道:“闭嘴,趁着城门未关,赶紧出城要紧。”
杜呦呦气坏了:“你是个恶鬼,你往这妓院里卖姑娘,赚银子,我不要再跟着你,我要去找我大表哥。”
文贞急匆匆的下着楼梯,俯首去看,杜呦呦身上一件麻袍子,露在外的颈窝里全是红艳艳大朵盛开的吻痕,露在外的手臂上亦是青一块紫一块,显然进了这窑子她就失了身了。
失了身了不哭不闹不上吊,居然还在想着自己的大表哥,这得有多厚的脸皮。
真真儿是,气的再甩两巴掌,文贞道:“华严寺的脸都叫你给丢尽了,快跟我走。”
出了不思蜀,外面街道上全是人,俱皆是在往皇宫方向涌的。
有人道:“听说了否,当年的皇太孙杀回来了,而且还劫持了皇太后,就在午门外的宫墙上站着了,好大一出热闹。”
另一人道:“皇城几里之外就有金吾卫戒严,挤也挤不过去,也不过瞎看热闹尔。”
杜呦呦一脸的欣喜:“表姐,真的是我大表哥。”
文贞此时已上了马,喝着高嬷嬷道:“快快儿的走,少在这儿凑热闹,否则再晚,只怕咱就出不了城门了。”
*
郭添一听人说皇太孙,心说坏了,怕是李昱霖回来了。
他方才睡了个小尼僧,也不知道带回家去爹娘会怎么样,李昱瑾得怎么笑话他,但是既睡过了,自然就得负起责任来,娶个尼姑做妻子,他为了天下之不可为。
不过,屋子里找了一圈,也未找见,再下楼,如潮织一般的人群里,那穿着细白麻衣的小师太居然就凭空消失,不见了。
郭添是从江陵都护府带杨丹露到长安的人,徜若说李昱霖果真潜回长安,不用说,肯定是跟着杨丹露的队伍来的。
昨天他叫李昱瑾半路截走,并没有亲自查验过入宫的人,既说李昱霖入宫了,那肯定就是跟着送亲的队伍一起进去的。
李昱琳劫持皇太后,他身为护卫,就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郭添站在人群中,又不知小尼僧去了何方,又急着要回皇宫处理此事,人潮蜂涌中,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站了半晌,忽而折步又奔回了不思蜀。
未几,满大街准备往皇城走,去看热闹的人们听到轰天一声响,纷纷侧首,便见不思蜀的正门竟叫一物给堵上,一群人凑了过去,才发现是门里的照壁不知何时倒了,砸在门前,正好就把门给堵上了。
待扬天的灰尘散去,墙上跳下个穿着青布面袍子的少年,拍了拍身上的浮尘,转身离去。
在郭添想来,也不过个小尼僧,此时俩老鸨叫他给敲晕了,杨丹雍也是晕的,妓院前后门都叫他给堵了,小尼僧只要在这妓院里,暂时就是安全的。徜若她出了妓院,在大街上,总归等他忙完了,满城搜捕,也能找得到她,所以,他转身便直奔皇宫。
*
文贞只带着个高嬷嬷,走到半途见城门已然关闭,戒备重重,也知此时出不了皇城了,俩人遂扛着个杜呦呦,就躲到了高嬷嬷在这城中的一处距点。
臭水横泥的小巷子里,一间脏兮兮臭气熏天的房子,还拴着几个大约是因为病太重,卖不掉的小姑娘。
杜呦呦叫那高嬷嬷一放下来,反手就给了文贞一巴掌。
小尼僧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自己不肯剔度,却剔我的头剔的那样勤,是因为只有如此,你心里才会好过吧?
看着处境比自己更可怜的表妹,看她像条愚昧的羔羊一样任你欺凌而不自知,你心里暗暗觉得欢喜吗?
就好比拐卖人口,让全天下的漂亮姑娘都没有幸福日子可过,你就觉得舒心了,是吗?”
文贞道:“放屁,我一心向佛。”
“你不配称佛,你是个恶鬼。”杜呦呦道。
文贞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看了半天,道:“反了,你反了,敢不听我的话了。
你以为李昱霖入了宫,挟持了太后,就肯定能出得了这长安城?他愚顿,顽痴,如此冒然行事,无武装支持,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你不是更不如他?”杜呦呦道:“他只是明着嚣张,而你是暗中恶毒。他好歹还有人性,而你,你连人性都没有。”
她裹紧身上那件空荡荡的细白麻寝衣,转身就走。
高嬷嬷还想阻拦,文贞吼道:“走,让她走,最好让她跟着李昱霖走,再跟李昱霖生活一段时间才好。”
“为何?”高嬷嬷反而笑了:“这样嫩的姑娘,再卖一回,郡主您还能得很多银子。”只要是个少女走过,高嬷嬷立刻就能将她置换成钱。
文贞两眼是泪,一脸狰狞的笑:“她记忆里的李昱霖,伪装的多好哇,翩翩风度,温柔和沐。可杜呦呦不知道,他根本就是个疯子,杀人如麻,身边婢女叫他斩掉的,尸骨堆起来,能堆满这整座院子。
说我恶毒,就叫她去尝尝李昱霖的滋味儿,我且看她要怎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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