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悱恻氛围,生生被李昀这几句话给扭曲打碎了。
元隽知道她这是有意排遣苦思情绪,便也顺着她的话,作势哼笑问道:“你是觉得自己实不符名是吧?”
李昀伸过双手去覆上他的手,拉长了音调道:“我这不是给你宽心嘛!谁让我的夫君是个醋坛子呢?这么长时间来醋海生波的事儿我可没少遇上,别的倒也罢了,看你如此在乎我,我心里倒是高兴,就是心疼你一回回的憋屈自己,我看着实在心疼!”
她说着,笑意愈发温和下来。两人你来我往的说笑几回,气氛松泛下来,她心里舒展许多,凑过去伏在他肩上,在他耳边轻声言道:“清寒呐,此事之外,我对你,再无秘密可言了。”
他浅浅笑着,抬手与她勾起手指,“我对你,早就没有秘密了。”
“那以后,我们能一直这样吗?”
元隽却没有立时回给她一句‘当然’。
他不解风情的思索片刻,才颇为认真的同她表明自己的看法:“我自当对你坦诚,但凭我对你的了解,往后这几十年相伴,你是万万做不到事事与我倾吐的。”
“啧……”李昀心道一句煞风景,开口边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她却也没有元隽那份儿言之凿凿的魄力。
说来,她与他虽都是欺世之人,但本性之上,元隽的开阔坦荡,却是她这辈子都望尘莫及的。
品味出这一点,李昀苦恼的皱了皱眉,正待说话时,忽而又听他道:“不过也无所谓。”
“什么?”她还以为自己听错,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无所谓’?”
元隽淡笑垂眸,满含心爱的看了她一眼。
他说:“恩爱两不疑。”
她微微一怔,片刻后,在他怀中安稳的阖上了双目。
西雍那头,云骜允了结盟分治之后,却还需要等嬴昕那里最后的结果,此事自非一日之功,往后一段日子里,裴绎暗中游走两方斡旋,实在勤谨。而元隽同云骜这里,未免元殊起疑,还要时不时象征性的打上一仗。
李昀了结了一桩心头大事,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不少,加上分治之事又不必她过多参与,是以这旬月间,她倒是显得与这整座风声鹤唳的大营都格格不入起来。
只是,她的快活日子还没过够,一早给袅袅安排下去的事儿便有了回音。
且还是从元隽那里得来的回音。
这日她带着燕赏在出帐进城,闲逛了大半日,刚一回来,便见袅袅等在营外,见了她匆匆说了一句‘京中来信儿了’,李昀当即便心神一敛,正待细问时,袅袅却没工夫与她细说了,只告诉她:“殿下要见您,京中的事,你去了也就知道了。”
李昀心里一咯噔,当下便了然,京中出得必然不是小事。
等她见了元隽,元隽倒不像是个生气的模样,应了她一声,便让她坐到一边候着,径自不疾不徐的与季之明等人安排好了手头上的事,待将人都打发下去,才见他一边收拾着手里的纸稿,一边漫不经心的问了她一句:“前些日子,是谁问我往后我与她能不能一直做到两不相欺的?”
李昀扁扁嘴,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让你嘴欠!
“嘿嘿……还是夫君了解我!”她说着,暗搓搓凑过去,追在他身边聒噪起来,一个劲儿的问,宫中到底出什么事了。
元隽坐下来,不急不缓的呷了口茶,淡淡朝她飞去一道眼风:“袅袅没告诉你?”
李昀心道,哪来得及啊!
她做小伏低,只往他耳朵里灌好听的,费了好大的唇舌,元隽这才骄哼哼告诉她:“太后病重。”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这是如今帝宫对外的说法。”
李昀一听,自知有下文,连着问道:“那实际上呢?”
“实际上,”他神色略略有些发沉,扔给她一个足够让她激动的消息:“冯太后遭横祸,业已崩逝。”
原本蹲在他腿边的李昀霍然起身。
元隽抬首看向她。
“很高兴?”片刻后,他问。
李昀笑意漫上眼角,简直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听他这样问来,她挑了挑眉,转身搂着他的脖子,直接坐到他大腿上,反问道:“怎么,你不高兴?”
早年启元作乱谋自立时,冯太后没少出力,也算得上是先帝的‘贤内助’了,至于往后,建了国、封了妃、立了后,再到如今这太后之尊,冯太后的罪孽,也够得上一个罄竹难书了。
虽说如今这颗眼中钉早已锈了,但梗在那儿究竟不好受,李昀倒是不信,这位婶婶一死,元隽心里能半点快慰都没有。
元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她:“为这么一颗早已没了威胁的眼中钉,折进去一个钟芙,值得吗?”
若非宫中眼线递回来的消息里涉及钟芙,他也不会将冯太后的事与她联系在一起。
李昀听着他的质问,神色却很平常,丝毫不见惊异,她问:“钟芙怎么了?”
元隽挑了挑眉。
羽雁的眼线传来的消息是,四日之前,冯太后暴毙寝宫,元殊对外秘不发丧,只说太后急病,而转眼第二天,贤妃钟氏便被软禁在了寝殿中。
这两件事先后生出,若说半点联系都没有,实在不像。
“钟芙的事,我一直没问过你。”他道,“当年裴绍是打着类阳帝姬的幌子将她送到元殊身边的。过去我也一直以为这名女子只是朗月在类阳帝姬一事上,搪塞给元殊的交代,充其量,也不过是在他身边,给你们做个眼线罢了。可如今看来,似乎我是想得太简单了,是吧?”
李昀颇有些意外。
收回怔愣,她笑了笑,问他:“就算眼下之事不难看出与钟芙有关,那怎么就不能是我动用了钟芙这个眼线,在元殊那头添乱呢?”
怎么光是如今这星星点点的消息,他便断定,钟芙不单单是个受制于人的眼线呢?
元隽看着她,不合时宜的柔和一笑,伸手在她脸颊上掐了一把。
“因为你纵有诸多算计,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让一女子身陷险境的。”
在元隽这里,此事并不难看明白。
一则,以李昀的脾性,很难做出使纤弱女子深入龙潭虎穴这般卖命的事儿;二则,若是钟芙当真是个彻彻底底的朗月眼线,那今次之事,李昀绝对不难安排出一个了无痕迹的局,使钟芙无声无息的了结冯太后而不使人知。
别的不说,但凡从朗月弄点什么奇毒给冯太后安排下去,过后瞒过太医院并不是难事。
可如今的结果,却是太后暴毙,钟芙牵涉其中,李昀闻讯,似也全无意外。
“这只能说明,钟芙的身份,并不简单。”
李昀叹了口气。
她说道:“钟芙的身份挺简单的,她是朗月王宫内侍卫之女,祖上清白得很。”
“身份不大简单的,是她母亲。”
随之,她便给元隽讲了讲钟芙这人的来历。
钟芙生母余氏,原为启元帝原配、端康冷皇后身边侍女。
当年还是大雍太平盛世时,启元还是江原侯,余氏跟在府中主母身边,青春少艾,甚有姿色。彼时侯府后院争宠,端康后在诞于元焃之后,身子不调,愈发不得夫君宠爱,苦思之下,便动了将侍女余氏献于启元,以扶保自身的念头。
却不料,尚未成事之前,不慎漏出风去,为当时尚为侧室的冯太后所洞悉。冯太后于是便趁着启元外出不在府中之时,提前一步,寻衅处置了余氏,诬其行窃,重责之后弃出府去。
余氏受了三十大杖,奄奄一息,被扔到了天都城外的乱葬岗中。
那一年正赶上等天出了一场丧事,裴绍父母宪王夫妇渡海前来奔丧,临走前来天都上拜天子。羁留天都时,李王后因手头缺一味药,亲自出城前往乱葬岗附近山里寻采,因缘际遇,便在乱葬岗救下了还剩半口气的余氏。
余氏伤重,被王后带回朗月,一直医治了经年才好起来。后来便朗月成婚,却到底因着早年遭遇,落了病根,诞下钟芙后不久便过世了。
李昀道:“钟芙的父亲,自从爱妻去世后,便一直郁郁寡欢,时常与酒作伴。钟芙自小听着她父亲对母亲的种种追思,酒话醉话里什么都有,自也将母亲早年的经历知了个透亮。自然而然的,便也对江原侯一家子恨意深刻。”
“她父亲在她十来岁时也过世了,姑母可怜小女孩孤苦无依,又念着与其母的一段渊源,便将她收养在王宫中。”
遥想裴绍最初与她介绍钟芙这人时,曾告诉过她,李王后一直深知这女孩有报仇之心,也一直不同意,将她带在身边养育的数年之间,明里暗里都在用心宽释,只愿消解其心头恨意。
“但是姑母的苦心终究还是无用的,父母两条性命压在她身上,她一直觉得……自己作为家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人,是有责任的为父母的不幸讨一个公道的。”李昀叹了口气,“于是在姑母薨逝后不久,钟芙便同裴绍提出了自己意欲来中原复仇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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