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氤虽说‘心如死灰’了,但凤和殿一旦得了宽赦,露岩的手却也是时候重新往外伸了。
三两日间,她便不动声色的将宫内宫外的局势摸了个透亮,回来报与倪氤,在听到冯太后病重,京城中天子弑母的传闻愈演愈烈时,倪氤也不禁惊异。
“太后病重,贤妃禁足,冯氏命妇请安的折子被驳……”她缓步踱于殿中,低低地将这几件事品味一番,只觉得甚有意思:“看来京中是要有大事了。”
露岩讶然道:“您这是觉得眼下诸事还都不算大呢?”
倪氤看了她一眼,笑得颇有深意,忖度片刻,问道:“不过太后的事,若她当真只是重病,元殊为何不允冯氏的命妇入京请安?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论请论理都属应当,他这样一驳,岂非明着告诉天下人,所谓太后病重之事另有蹊跷吗?”
露岩颔首道:“可不是吗,这事皇上做得真不算聪明,怨不得流言四起,平白给人算计的机会。”这样说着,渐渐的,她好像明白了倪氤这话中之话:“小姐,您是觉得,太后……可能真的已经崩逝了?!”
倪氤目光深深,未曾言语。
数日之后的一晚,元殊留在中宫与她一起用膳,倪氤仍是一副郁郁寡欢之态,对他爱答不理的模样,元殊倒也习惯了,两人端着食不言的规矩那么坐在一起,旁人看着,竟还有些贤君贤后的样子。
熟料,晚膳用到一半,忽见一内侍匆匆忙忙从外头疾步进来,好好的路都走不安生,磕磕绊绊的跪倒在元殊面前,一副大事不好之态。
元殊当即便沉了脸色。
实则,他与倪氤都知道,这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元殊一见此情此景,心立马就提了起来,但碍于倪氤也在,他纵然火急火燎的想知道事由,却也只得做出一副严厉之态,训斥了内侍两句,落箸起身,同倪氤告别,直等出了凤和殿之后,方才问起何事。
“陛下,大事不好!金刀帐来报,说是羽雁王不见了!邓大人眼下正在圣安殿候着请罪呢!”
元殊疾行的脚步猛然一刹。
“小姐,皇上匆匆而去,您看这会是出什么大事了?”元殊走后,露岩好奇同倪氤问道。
倪氤自然也是好奇的。
她想,或者是哪场仗大败了?或者是哪一家子又反了?再或者……
“多半是能让元殊失控的事。”
露岩一听,想了想,不禁有些担心:“不会牵扯到咱们身上吧?”
倪氤没说话。
她觉得有些倦了。
待到安寝时,她忽然问露岩:“你说,待离开这九霄宫之后,我会思念吗?”
露岩一愣。
她又追问了一句:“你会思念吗?”
露岩觉得这个问题并不简单,而自己似懂非懂。
“九霄宫这些时日,如履薄冰,想来是不能忘的,只是这样的日子,自然也不会眷恋。”她真诚的看着倪氤,道:“奴婢也希望小姐不会。”
倪氤悠悠一笑,窝进锦被中,如常阖上双眼。
但愿不会。
“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圣安殿中,元殊沉声阖目坐在案后,邓浊从未觉得站在他面前禀事如此艰难过。
他暗自偷换一口气,答道:“今日暮时,执金吾曾赴王府拜望羽雁王殿下。”
元殊猛地睁开眼睛。
执金吾,屈骈。
一个他曾经及其怀疑戒备,后来却在其三番两次的忠君卫上之举后,将其引为肱骨良臣,自认为可以托付的人。
邓浊看着他悲愤至极的反应,心头也是暗暗一叹。
比出问题更可怕的是,原以为最不该出问题之处,恰恰出了问题。
当年屈驰暴毙于西境,铁壁城不久暴乱,羽雁王镇压反叛之后,将这位屈氏的五公子带回天都来,入仕朝中。
至于元殊登基,也就因为他是羽雁王带回来的人,起初甚不信任,但此人却极尽隐忍之术,哪怕官职一降再降也从未有过抱怨之声,元殊命金刀帐盯着他细细观察了年余光景,见其与羽雁无有过从勾连,而身在其位,又事事沉湎报国,为君上考虑,这才渐渐松了防范之心,到如今已经是为数不多能让元殊放心任用的朝臣之一了。
自羽雁王被变相软禁在府中之后,屈骈偶尔会过府拜望,最开始金刀帐自然拦着,屈骈却坦然的将此事拿到元殊面前说。
元殊问他为何要见羽雁王,他则磊落道,羽雁王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如今又未见其有谋反之举,自己因何不能拜望?若然有朝一日,羽雁王叛上罪实,到时候不必陛下拦着,自己也定然不会与之为伍。
彼时元殊感其襟怀坦荡,便允准了其出入王府。只是最初大半年里,还是暗中下令,要金刀帐盯紧了人,察其是否有不轨之举,可日久天长,屈骈一切行事都做足了坦荡二字,元殊也好,金刀帐奉命看守的手下也好,自然无心再于此事上纠结。
却没想到,经年磨一剑,千防万防,这变故还是出现在了这个人身上。
邓浊说,屈骈至王府,小坐片刻便带着侍从离开了,晚间传膳时,底下人照例查看羽雁王寝殿,这才发现人不见了。
元殊摔了一把镇纸,碎了一面地砖。
他问:“羽雁王不见了,他府里的人呢?……那个叫绿妆的丫头呢?”
邓浊硬着头皮道:“陛下,今日是十五,那丫头昨个儿便出城去进香了。事发后不久,在空觉寺的手下回来禀报,说那丫头……也已不见了。”
邓浊说完,俯身跪地请求降罪。
元殊看着跪在那儿的人,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可是,不行。
至少这个人,比谁都更能让他信任。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才再次传来天子的声音,他道:“派人,去西境、去磐石。”
“还有,控制肃王府,传信给子暄。”
吕约与绿妆前脚刚离开天都,随后便以羽雁王名义放出风去,先发难先帝启元弑兄弄权,得位不正,再斥当朝天子不孝不悌等四大罪状,由是举旗谋反。
这接连而来的举动,不少人看着都眼花。
“羽雁王这会儿就反了……他可才逃出京城,尚未同羽雁军汇合,就不怕这一嗓子喊出去,后势无援吗?”
凤和殿得着消息不晚,露岩听罢,直觉眼下之势从未见过,委实奇怪。倪氤却道:“青枫堡离着羽雁城太近,羽雁王若是不先将消息放出去,元子暄那里若然先一步得了他出逃的信儿,那羽雁军岂非要陷入任人宰割之境?”
露岩微微恍然。
倪氤接着又道:“羽雁王出逃之路势单力孤,也正因着这份儿势单力孤,才便于躲藏,方便他平安与羽雁军汇合。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这会儿倒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倪氤轻啧了一声。
倪远在前线,最后叛了嬴昕,显然是与睿王元隽站到一边了。
可是睿王同羽雁王这对兄弟……
他们两个人,是几颗心呢?
紫泥城中,李昀羁旅数日之后,与倪远告别离开。
“中立地的事,就全仰赖表兄了,若是往后紫泥这边表兄力有不逮,只管往营中去一封信,懿隐自会安排。”
倪远难得听她这么客气的说话,倒觉得好笑起来,他问:“划地而治不是已经定下来了,你当真觉得紫泥还会出变数吗?”
李昀垂首笑笑。
“别的地方大抵不会,但紫泥……我从来不敢保证。”
倪远想了想,将连日来堵在心头的一件事与她说了:“懿隐,其实,这紫泥城对你而言,并不那么重要不是吗?”
李昀一听他这么说,转瞬便领会到了他这话的走向,直接问道:“你是想让我将这座城池让给嬴昕?”
倪远一笑,“那怎么会,我为你臣属,自当为你考虑,我的意思是,这紫泥城在延圣帝心里的分量非同一般,而你这里却不那么重要,如此看来,是不是可以做一笔交易呢?”
李昀明白了:“我说错了一个字,你的意思是,让我拿紫泥城,同他换下其他城池?”
倪远颔首。
“这么值钱的地方,多换回来几百里地,不难吧?”
他说完,见李昀沉吟,便又道:“自然了,还是看你的心意,若然你就是想把着此地让延圣帝不痛快,那我也无话可说。”
李昀笑了起来,随之,她向倪远见了一礼,郑重别道:“表哥,一切有劳了。”
倪远垂眸颔首:“你放心。”
回大营的路上,叶檄同时收到了营中元隽的消息,以及千里外京畿那头的消息。
京畿的消息如同一颗期盼已久的惊雷。在启元一脉篡国十数年之后,羽雁终于反了。
而元隽的消息则更平实一些,他说自己已经启程东归,此间营中大小事务,已交由季之明佐理,想来顺利的话,不多时吕约也就到了,要李昀在西境千万小心,保全平安。再有,就是传召叶檄,在送她回营之后,即刻返归羽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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