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若是执意与元隽不死不休,那最后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元隽胜,你与嬴昕,具为刀下鬼。”
“要么嬴昕胜——那么,李昀便会是延圣帝后。”
“言尽于此,望兄细加思量。”
裴绎留下这三句话后,翩翩而去,只余云骜一人在帐中欲怒难怒。
他卸了一身的力气颓坐在那里,脑中如虫鸣般翻来覆去的回响着裴绎最后那几句话,不知过了几时,就连阮慬进来都没有发觉。
“……殿下?”
声音顿起,云骜不自觉地一激灵,回神看过去,见是阮慬,方暗暗舒了口气。
“何事?”
“栖鸦城刚传来消息,陛下醒过来了!”
闻言,云骜第一个反应是大喜,可笑意未曾尽露,却又凝结在了脸上。
他对阮慬摆摆手,只说了声知道了,便让他下去。
阮慬没料到他是这种反应,带着满腔疑惑退下了。
裴绎就在据云骜大帐二十里地的斜阳城住下了,自与云骜见过这一面之后,他也不急着同云骜要答复,反而拿出了游览之心,就着这连天烽火,在这从未踏足过的斜阳城内外四处游逛了起来。
他此来中原,暗地里倒是带了一队暗卫登岸,然明面上,身边却只跟着燕赏和宋独游两人。这日他才带着燕赏在外头疯够了回到客栈,被他派了差事的宋独游便回来回话了。
“侯爷,查明白了,之前与右翅梁拱过从的那个左翅的军师,正是阮慬的人。”
裴绎一边鼓弄着新买回来的九连环,一边随口道:“阮慬不是阮慬,望松侯且做不了这个主呢!”
宋独游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却说,查到阮慬,便是查到头了,再往上,再查不出别的了。
裴绎轻笑了一声,拍开燕赏伸过来添乱的手,招呼宋独游过来一起研究。
关于梁拱夺权之事,朗月知道的,要比元隽那里更早一些。
裴绎旧时登过右翅岛游历,彼时隐姓埋名,谎作一覆雪岛来的纨绔,与梁氏那些个王孙公子们往来胡闹,唬的他们一个个都信了他的邪,连他别后数年里,覆雪王府上还经常收到右翅故友给他送去的各样玩器礼品,弄得覆雪王是哭笑不得。
而对于这个曾有过几面之缘的梁拱,裴绎对他的评价是,自命不凡,无事时有贼心没贼胆,若逢外力一激,却极有可能狗急跳墙。
最开始,是朗月在两翅的眼线,前后脚朝王宫递了个消息。右翅说的是,王妃扶微,曾在出面赈济灾民时,秘密见过一人,此人在同扶微见过面之后,登上了一艘前往左翅的客船。
而左翅则说,梁鹤庸麾下,突然收了一个籍籍无名之辈作军师。
这两个人,正正好好都具备一个特点——盲了左目。
朗月放在外的这些眼线,彼此独立,互无往来,这样两个消息分开来看没什么大问题,可摆在一起,就十分有意思了。
此事发生在左翅宣布投效西雍之前,事发之后不过数日,两翅便接连都有了动作。裴绍将此事交给裴绎去管,他派了人抽丝剥茧细细一查,查到如今,一切也算明白了。
阮慬的人,先同扶微过从,再赴左翅为梁鹤庸军师,接着战中被俘,与护卫统领梁拱一碰上,其后不久,梁拱便做下了陷伤堂兄,战中夺权的事。
宋独游虽然说,查不出阮慬背后究竟是嬴昕还是云骜,但好在裴绎在此事上也不需要什么证据——左右既不是能治罪的人,也不是能治罪的事,证据无用,看得明白就行了。
九连环拆解到一半,他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其实要按我的想法,元隽也好、嬴昕也好,又或是眼下九霄宫里那位永光帝——他们几个都不能算是最适合坐皇位的人。”
好在他身边的人跟惯了他,熟悉他的秉性,玩乐中得了这么句话,也不讶异,燕赏捣乱的动作没停,还能抽空问上一句:“那侯爷心里人选是谁?咱们家殿下?”
裴绎一听便笑了:“不不不,王兄倒是比他们还要聪明些,但他没这份儿心,要么咱们朗月也就不止是朗月了!”
拆解开最后一环,他意味深长一叹:“若然,云骜的心思在皇位上,他这副心肠,倒可算是绝无仅有的合适了!”
他这话里透出两层意思,一则,他认定两翅之事,阮慬背后是云骜;二则,云骜此举,嬴昕并不知情。
至少,并不知全情。
与燕赏对视一眼,宋独游问道:“阮慬不是延圣帝的忠臣吗?”
“是啊,忠臣也分几类,像阮慬这样的——他有点像当娘的。”
燕赏一愣,咯咯笑了起来。
所谓当娘的,只要认定了自己一心为子女,许多事,不依从他们的心意,又有何妨。
“侯爷,可要将梁拱这件事告诉睿王那里?”
裴绎摇了摇头。
“告诉他做什么,嫌他赢不了么?”
宋独游一想,挑眉点了点头。
“其实啊,睿王殿下也是可怜!”燕赏道,“要不是那头还有永光帝托着、羽雁亲族要顾着,说不定这天下早就合二为一了!”
裴绎笑道:“你要这么说,我还要为嬴昕云骜抱不平了!遭弃的王子、亡国的太子,再加上几个要什么没什么的遗老遗少,白手起家的重建起一个政权,你当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燕赏扁扁嘴,不服道:“睿王殿下也不容易啊!至少西雍那头,如今他们俩是真真正正的掌权之人啊!”
裴绎道:“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元隽的困境是摆在眼前的,这不代表,嬴昕和云骜就是安枕无忧之人。”
宋独游也道:“是啊,别的不说,就说这回紫泥城惨败,听说这阵子西雍朝中内外就有不少非议之声,还有些老臣,背地里仗着年岁满口的胡吣,直说延圣帝连祖宗故里都拿不回来,还不如就留在战场上不要回来的好。”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裴绎耳朵一动,立马做了个手势,三人齐齐噤声。
不一会儿,外头响起平稳的叩门声。
“裴公子,”
来人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听得出来,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他说:“敝主上请公子过府一聚,不知公子可愿赏脸。”
话音落地,不消顷刻,房门开了。
裴绎站在门口,定睛看去,不由感慨般的笑了起来。
阮慬打了个招呼,便问他,因何而笑。
裴绎轻啧一声,道:“因背后说人而笑。”
云骜在见到裴绎的第二天,便下令高挂免战牌,将帐中军权交给阮慬之后,秘密走了趟栖鸦城。
他来得突然,事先并未传话过来,刚一到行在,首先把嬴昳吓了一跳。
云骜是奔着嬴昕来的,到了地方自然便要见人,搁在往日,嬴昳欢喜还来不及,断断不会从中作梗,可今次却不同以往。
面对这嬴昳三推四请的分自己的心,就是不说带自己去看嬴昕,云骜当即便觉出了不对来,最后索性也不同他周旋了,脸一沉,直接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嬴昳苦着脸低着头,支支吾吾的就是不开口,云骜本就心急,正要动气时,却见庭廊那处拐过来一个人,一身淡色衣裳,远远瞧不真切模样,但那身段气派,却着实让人目中惊艳。
刹那间,云骜仿佛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随着那女子越走越近,他却迟迟拨不开眼前的迷雾,触碰不到谜底。
“……云骜?”
最终,还是李昀出声这一唤,给予了他分明。
嬴昳背着一声惊了惊,猛一回头,就见李昀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自己身后不远处。
顷刻间,他所有的遮掩都没了意义,他紧张的看向云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完全不敢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何种局面。
云骜定睛注视着面前的人,眸中隐隐有些浅淡的光芒波动,许久之后,他字斟句酌的说:“懿隐。”
这一声,并非呼唤她,而是更像在陈述一个谜底——嬴昳之所以百般支吾搪塞的谜底。
嬴昳跟耷拉了翅膀的小鸟一样,一路将云骜带到嬴昕寝阁,自己并未进去。云骜进门之后,院子里,李昀站到他身边,忽然问道:“你没告诉云骜,嬴昕的伤是我在治?”
嬴昳摇了摇头。
李昀笑了一声。
“为什么啊?”
嬴昳张了张嘴,眉间皱紧,迟迟不语。
李昀笑道:“你不必担心,云骜不会找你麻烦的,嬴昕的性命是第一位,就是当时他在,旁人束手无策而我能救,他也只有请我救命的份儿。”
想了想,她又道:“至于你故意瞒他的事儿,也不用担心,总归一句话,嬴昕如今渐渐转好,便什么滔天罪孽都可恕了。”
仍是一阵沉默后,嬴昳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云王兄自然不会拿我怎么样,但也正是因为皇兄现在已经醒了,后头有随军太医,也就用不上你了。”
“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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