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的手下查得出裴绎身在斜阳城的消息,但却无法得知他与云骜相见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揣着一肚子疑惑回到前头,一脚踏进院子里,忽然被一记摔门声惊了一跳。
抬眼看去,却是云骜正好从嬴昕房中出来,瞧那模样冷冽严肃,透着无处释放的怒气。李昀一头雾水的看着他目不斜视的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带过一阵寒风,激得她整个人一哆嗦。
这是怎么了?
她回头朝屋室方向看去,紧接着就听到房中传来摔砸东西的声响。这响动一起,把她那份探究的心思全煞在了原地,尚未迈出去的脚步就势一拐,直回了自己房中,免得不合时宜的凑上去寻晦气。
不过她不往前凑,有人往前凑。
她躲进屋子里,歪在临窗的榻上百无聊赖的翻着书,没过多一会儿,便见嬴昳步履匆匆地进了院子,直奔嬴昕寝阁,进去才三两句话的功夫,又一身狼狈的被轰了出来。
李昀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样,淡淡一笑,将目光移回到书上,此刻倒是觉得这寡淡无味的文字都漂亮了许多。
“到底怎么回事?”
嬴昳在嬴昕那里吃了教训,什么都没问出来,转头便来找李昀质问,只听着短短一句的语气,李昀便也知道,他这是将帽子扣在了自己头上,觉着那两人此番龃龉,是因自己而生的。
放在往常,李昀定是不会喜欢他这种态度的,但这会儿不知为何,她表现得倒很是宽容。
她挑挑眉,眼都没抬,只是一问三不知。
不过嬴昳显然对她这样的态度并不满意,质问之后便是质疑,立在那儿定定的审视着她。
“怎么,你不相信?”李昀捏了把瓜子,边嗑边道:“我也见着云骜生气,拂袖而去了,但天地良心,当真跟我没关系!我跟他说了会子话,彼此和睦极了,还互相道谢来着呢!临分别也是和和气气的,气他的人是你哥,可不是我!”
嬴昳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她这话的真假,最终气势一松,苦恼地在榻尾坐了下来。
李昀暗自一笑,这会儿才扔开书,兴致勃勃的凑过去问,嬴昕把他轰出来之前,都同他说什么了。
“他哪里说什么了,都是我在问。”嬴昳叹了口气,“才问了两句话,便被他轰出来了。”
李昀啧了一声,话锋一转,道:“你也是的,他俩才闹过一场,你就算忙着劝和,也得等两边气消消再说,哪有上赶子凑过去碍眼的!”
嬴昳哼笑一声,只道,自己倒不想在嬴昕气头上往跟前凑,但再耽搁一会儿,云骜都要奔出城去二里地了。
“云骜走了?”李昀意外道:“大老远过来就见了这么一面,这就走了?”
嬴昳点点头,“怎么拦都拦不住,带着侍卫就走了,”说着,他扭头看了李昀一眼,“我就是想不明白,若然不是为你,他们俩何至于闹成这样?这几年来,他们几乎就没怎么吵过架。”
李昀扁扁嘴,倒是无话可说。
当夜,嬴昕用过晚膳服过药之后,刚在书案前坐下,一天没怎么露过面的李昀便来了。
“说了让你卧床,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嬴昕闻声,抬头朝她看去,手里还没来得及打开的卷册便又随手合上了。他淡淡一笑,招手让她过去。
“躺得太久,骨头都僵了,左右睡不着,翻两页书,权当消遣了。”他道。
李昀从旁坐下,端看一番他的脸色,颔首道:“嗯,不错,脸色红润了不少,看来往日的医家道理却是错了——动怒实则有益于痊愈病症,强身健体啊!”
嬴昕微微一怔,领会到了她的意思,连着给了她一记白眼儿。
“今日这一出儿,跟你没关系。”
李昀哼笑了声:“你这么说,我倒愿意信呢,可嬴昳不会信。”
嬴昕微微一蹙眉,转头与她对视,李昀又问:“说起来,你信吗?”
嬴昕长长呼出一口气,摇头道:“真的,不是糊弄你,这回的事真的与你无关。”
李昀看了他一会儿,她觉得,嬴昕自己是很相信这话的,并非有意在瞒她骗她,但嬴昕对此事的判断,或许起根儿上便是错的。
“我今天跟云骜聊了一会儿。”她收回目光,忽然说道,“挺有收获的。”
嬴昕在听到这话时,整个人便紧张了起来。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云骜同李昀重逢,两人都说了些什么。李昀看他这样反应,不由笑道:“放心,我跟他这一面还是挺和睦的——至少同以前相比,咱俩对彼此都还是挺宽容的。”
嬴昕哭笑不得,也不知她这话能不能信,“那你都收获什么了?”
李昀想了想,没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知道云骜在我心里是什么样的人么?”
嬴昕示意她说下去。
她便道:“我八岁那年生辰,献国公府送了我一架琉璃屏风,云骜很是喜欢,但我要转送给他,他却不收。”
她这么一提,嬴昕回忆片刻,也想起了此事。
云骜那阵子正痴迷琉璃品器,而献国公送上来的那架琉璃屏风,无论技艺还是品相,都是世间少有的珍品,他一见倾心,甚至为此多跑了好些趟类阳殿。李昀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想成人之美相赠,可云骜却拒之不收。
说起来,倒不是他忌讳那是李昀的东西,而是因为那是别人专门寻来送给她的。
对云骜来说,献国公府对类阳帝姬的心意不足为惜,只一样,那东西上头承载别人对李昀的心意,那就只对李昀一人来说才是干净的,即便自己接过来,也像用着她的东西一样,不干不净。
说来未免有些矫情,但李昀却出奇地很能理解他这般性子。
看着嬴昕若有所思的神态,她继续说道:“人家说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二夫。放在云骜身上,则该改作,一物不能有二主。”
嬴昕皱着眉看向她,嘟囔道:“你还是说得再明白点儿吧。”
李昀一笑,索性送佛送到西:“素来傲气的人呢,多少带点子矫情,他这人啊,把这两种脾性都占尽了,心里最忌讳不干净。他能一心对待一个一心待别人的人,但却不会接受这样的人。”
嬴昕脸色微微一变,想到些什么,目光渐渐复杂起来。
李昀默默叹了口气。
“你说你俩今日吵架与我无关,但我可以负责的告诉你——”她狡黠的眨眨眼,凑过去,对他道:“云骜在有些方面实打实是个一根筋的人,定性早,三岁看老。凭我对他的了解,他只会在一种情况下,真的和你生气。”
“——就是关于我的情况。”
“而他今天匆匆往来,拂袖而去,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真生气了。”
嬴昕将她这番话细细掰开了揉碎了想了几遍,心头似乎是有点豁明白了。
“可是你……”
他抬眸看向李昀,脱口便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生生停就停在了两人的对视之中。
李昀知道,他明白了。
所有未能出口的话,全藏着天底下最为厚重的心意——嬴昕对她的心意。只是如今,她虽起了感念,但却尚未准备好与他捅破这层窗户纸。
起身作势打了个哈欠,她边往外走,边摆摆手,道:“我困了,回去睡了。你也早点歇着。”
外头的房门一开一合,那吱呀的响动消停的一刻,屋子里的人,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似的,狠狠闭上了眼。
云骜一番栖鸦之行,快来快往,回到帐中不消几日,便着阮慬亲自去请了裴绎过来相见。
“云王兄急着见我,不知有何指教啊?”
裴绎进帐,端着一派施施然之相,半点没有想云骜讨要答复的意思。云骜心思烦躁之际,见他这等表现,虽是厌烦,但却也由衷感叹着朗月的人杰地灵。
“自古都说朗月是有福之地,如今本王在侯爷身上也算是见着了。”他叹道,邀人落了座,便是开门见山:“我是指教不了阁下的,但是,裴绍的指教,我接了。”
这话已是明白至极。
裴绎挑眉,徐徐一笑:“王兄接得情愿?”
“情愿与否又如何?”云骜嗤笑道:“朗月得了这个结果还不够,还想来指教本王心意不成?”
裴绎摇头:“云王兄言重了,我朗月既想促成一笔买卖,那自然要断绝了反复无常的可能。王兄的心意可以左右一家政权的疆域,这可不是小事,如您不甘愿,如今松口也只当权宜之计,那来日西境硝烟再起,小弟岂非要向这天下万民自裁谢罪?”
“呵,梦粱侯想得倒是长远。”云骜道,“罢了,也是本王德行有亏,信誉不佳,阁下有什么防患于未然的后手,只管拿出来,能接的我一并接了就是。”
说着,他眉目一转,悠悠然,却带出一抹勾人心弦的狡猾。
“不过,”他问裴绎:“两家的买卖,朗月来做这个掮客,只敲定了其中一方,怕也不能成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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