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山脉的凶险,宁珂他们也算是见识了三分,可是媚水还来不及感叹,就有探子来报,说是宁珩的军队已经接近方圆一公里以内了。偏生宁珂在这个时候晕了过去,媚水只好匆匆为他包扎一番,自己背着他带着一干士兵速速离去了。
战场上没有弃兵而逃的主帅,所以媚水就算身负轻功,也没有施展开来,只是和这些士兵一同步行赶路。
鸢儿是为了绕开山脉正前方的宁珩军队,而选择了从后山绕上来,许是她运气好,没有遇到宁珂他们,反而遇到了后山巡逻的士兵,那士兵虽然离得远,却是一眼就看到了落单的鸢儿,他以为找到了宁珂他们,第一时间就放了信号弹。
她虽是很快反应过来,瞬间就掐断了那个士兵的脖子,可是信号弹已经放出,鸢儿就算想截住也来不及了。
烟花在大泽山脉的上空绽放,高度达到了足以让所有人都能够看清楚的位置。天空中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声音之大,让昏迷中的宁珂都清醒过来了,他睁开眼,双脚处传来剧痛,便是倒吸一口凉气,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才没让自己痛呼出声。
“主公!你醒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宁珂说话断断续续的,气若游丝,声音也几乎微不可查,若不是媚水内力深厚又离得极尽,恐怕都听不清楚宁珂在说什么。
媚水盯着前方,一时之间也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事情。那烟花离他们所在的地方很近,近到媚水都有些怀疑自己一行人是不是被发现了。还没等他想清楚,背上的宁珂又一次晕了过去,他这才发现,宁珂竟然已经虚弱到了这般地步。
他们现在最要紧的事,应该是尽快下山将宁珂好好安置起来,而不是去查看那个无关紧要的信号弹。他虽然能够肯定没有人发现他们一行人的行踪,可那个位置离他们实在是太近了,若是宁珩的士兵围了过来,他们恐怕也会被搜查出来。
“媚水统领,我们现在应该如何行事?”
他思量了许久,直到身边有人问话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鬼使神差地,他又朝着那个地方望了一眼,只可惜夜色浓重,他这一眼望过去,只看得见无边无际的墨色,根本看不见墨色背后站着的人影。
媚水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喝了一句“即刻下山”之后,自己背着宁珂先行而去。其后几百名士兵快步跟上,他们穿梭于林间,得益于那个信号弹,没有被宁珩的人发现,偶尔有两个落单的士兵撞见他们,媚水也都能在他们掏出信号弹之前了解了他们,一行人有惊无险地走出了大泽山脉。
宁珩自然也看到了那枚烟花,他勾起唇,露出了一抹邪肆的笑容,随后轻轻地朝着那个方向挥了挥手,几万士兵齐齐出动,向着那个地方压了过去。
士兵中突然涌出了一批穿黑色衣服的人,他们的速度更快,动作更加迅猛,一群人训练有素地朝着那个地方围过去。
倒是宁珩,不紧不慢地走在人群之中。他身边有一个士兵,手上拿着鞭子不停地抽打走在前面的人,那个人双手双脚被铁链铐住,行走之间极为缓慢,走一步就要晃上三晃,看上去狼狈极了。
“快点走!嗬!还不给我快点走!要不然我抽死你!”
士兵吆喝着,又是一鞭子抽在柳杭的背脊上,没了银甲护身,这一鞭子下去打得柳杭皮开肉绽,他终于是没支撑住,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还给我装死!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士兵大概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供他发泄的人,所以每一鞭子都抽得格外用力。他打红眼睛,手下也没了章法,到最后,是宁珩一手钳住士兵的右手,将他一脚踹出去老远。
“废物!朕早就说了要留他性命!你这样打他,迟早把他打死了!”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士兵爬过来跪在宁珩的面前,他卑贱极致地磕着头,生怕自己被宁珩处死。
就在这时候,这个士兵突然听到了一声轻笑。他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倒在地上的柳杭,他有半张脸都被自己的碎发遮住,叫人看不清楚他的双眼,剩下的那半张脸却定格成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呵……皇上饶命呢,他肯饶你的命?他肯饶你的命,为什么就不肯饶过我双亲和我小妹的命呢……”
柳杭只是自问,他没指望谁能够回答他,这话也说得极轻极浅,似轻轻喃呢,又似情人耳畔之间的低声细语。
那为什么,就不肯饶过宁珂的命呢,饶过他的命,成全他和鸢儿有什么不好!
“宁珩狗贼,你不得好死!”柳杭疯了,在这一刻,彻底疯魔了,他朝着宁珩大喊着,像在绝境之中最后一声咆哮,像诅咒,也像一句誓言。
宁珩蹲了下来,将他的脸扳到自己面前,强迫柳杭与自己对视,他的眼中没有愤怒,他盯着柳杭,一字一顿地说道:“朕饶了他们,那谁又绕过朕,宁珂不死,朕就得死,你觉得朕还会放过他吗。”
他没把那一句“你不得好死”听进耳朵里,可有一个人,站在大军之外,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那一声呐喊,撕心裂肺,那声音中所包含的蚀骨恨意,让鸢儿不得不相信他的苦衷,让她下意识就顿住了逃走的动作,举起了手中的剑,朝着大军的方向杀去。
柳杭,你等我,我杀过来听你一个解释。
鸢儿举着剑,向着四周劈砍,刚开始他还能仗着自己的身手,毫不费力地周旋于那一群黑衣人之间,她身边不断有尸体倒下,可是她却没有一刻停下来,即使手臂已经被武器碰撞震得发麻,她仍然没有停。
可是,她周围的人实在太多了,一个人死去,又有其他的黑衣人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她一点一点地向着宁珩的方向挤过去,士兵仍是将她团团包围住,一点空隙都不给她留下。
很快,鸢儿看到了柳杭。
他坐在地上,头发胡乱披在肩上,几缕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庞,露出来的那半张脸庞上还有深可见骨的鞭痕,不止脸上,胸膛上、腿上,鞭痕到处都是。鸢儿在他肩上留下的那一剑最是触目惊心,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就连衣衫都没有换过,那一滩血迹凝在肩头,在鸢儿眼中,就像一朵从盛开到枯萎的彼岸花。
她看着看着,眼角突然有了泪。
“宁珩狗贼,你不得好死。宁珩狗贼,你不得好死……”他一直重复着一句话,那双被碎发遮盖的双目之中已经没有了神采,他的眼睛没有聚焦点,只是空洞与麻木。
柳杭说着说着,就吃吃笑了起来。
“你不得好死呀!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他站了起来,手舞足蹈地朝着宁珩扑过去,还是痴笑着,行为举止已如三岁孩童一般。可他还没有靠近宁珩,宁珩就已经提起了长剑,一剑贯穿了他的胸口。
柳杭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胸口,忽而又笑了,咧开嘴笑得肆意。
他道:“宁珩,我发誓,这辈子你定不得善终、你不会好死、你众叛亲离,你就是死,也无葬身之地,你挫骨扬灰也没有任何人怜惜!宁珩,你早该去死……”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让那把剑穿得更深一些,这才终于走到了宁珩身边。这个动作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掐住宁珩的脖子,可那双手抬到半路,无声地垂落下来。
柳杭死了,到死也没闭上双眼,他被那把长剑挂着,死之后也没有倒下去。
“柳杭!”
鸢儿的喊声中,带着不可置信,可是她明明在提着剑回身的时候,就知道了他们俩最后都应该是这个结局。
她没了心情与周围的拼杀,泪水一瞬间就涌了出来,她想推开周围的人,朝着柳杭跑去,可是她不想再打,周围却总有人不放过她,于是身上有了第一个伤口,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她也与柳杭一样,被一剑贯心。
“柳杭……柳杭……柳杭……”
鸢儿发誓,她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一样,疯狂想念柳杭的名字,她意识沉沦之前,脑海里总觉得有无数话想对柳杭说,可是脱口而出的,也只有他的名字。
她记得她以前不是这么叫柳杭的,那个时候她还客客气气地叫他柳统领,那个时候他是宁珩手下的御林军统领,她是小公主身旁的宫女,他们彼此之间都看对方不顺眼。
到后来,大颐山寨、千金庄、东方驿站……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称呼就变了,她不再客气地叫柳统领,反而直呼其名;柳杭也不再叫鸢儿小姐,改叫鸢儿。
明是两情相悦,可是到死,谁也没有将那句话说出口。
柳杭以前总想,他们有的是时间,总有一天,他们能够大大方方地表白心迹,等为主公昭雪,等到宁珩下台……
可是等到死,他最后说的一句话,却是对宁珩说的,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眼那个还在为他拼杀的姑娘。
柳杭。
鸢儿最后在心口默念了一遍那个人的名字,终于是闭上了双眼。远在京城的宁子慕突然觉得全身发冷,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她死死地捏住那张信纸,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杭和鸢儿,生时不同衾。
他们俩死后,终究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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