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式微,人口也十分单薄,宁子慕从小时就未再见过什么祖父祖母,更遑论像他们这般打闹了,所以看着赢沧二人这般,眼中竟然还有几分艳羡之色。
赢沧和李横云倒也不闹了,多多少少是有些,了解宁子慕的经历的,看见她眼中的艳羡,一时间觉得心口有些发疼。
“你们俩啊,年纪不大经历的事却不少,普通百姓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天伦之乐,你们却一日也未尝感受过,都是我们这一辈的人做的孽,却让你们两个小辈来饱尝苦楚,到底是造化弄人啊……”
李横云一声长叹,叹他们都是被命运玩弄的人,赢沧也好,宁子慕也罢,就连她自己也是,一生所追求之事也不过是一句一世一双人,老天就是爱开玩笑,到头了也没让她如愿。
“那后来之事呢?我曾听坊间传言,先帝打进大颐皇宫时,前辈存了必死的心志就戴着那套头面端坐在大颐的皇宫之中,可是后来却失踪了几十年,那套头面又缘何流传到了当朝柳家的手里。”
听过,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和柳嫣的一次交谈之中,曾经提到过这位横云皇后,那套头面也有柳家的手里转到了谢家,谢家柳家一向不合,她实在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柳靖昇将此等宝物拱手相让给谢家。
若能知道当日大颐皇宫之事,定能从中寻出蛛丝马迹。
李横云回过头来看着她,目光涣散了片刻,最后她终是微微一笑,轻启薄唇吐出了四个字。
“缘何,缘何。”
宁居延只对自己有情的,在大颐国破那一刻,在他踏碎紫禁城时她才明白,世人说她红颜祸水却是不假的,若不是她负了宁居延,他又怎么会起兵呢。
宁居延离宫后第二日,她就将头面送到了宫中,李横云满心欢喜地好好梳妆了一番,戴上那套头面便要去见皇上,还没等她梳洗完毕,伺候皇上的太监却慌张跑来传递消息,说是皇上不行了。
李横云初闻这个消息,手中的发梳突然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她却没顾得上这些,抄起桌面上一瓷瓶便向着太监砸去,那太监不躲不闪,只跪在原地让那瓷瓶不偏半分地砸在了自己的头上。
“狗奴才!不许乱说……皇上万寿无疆,怎可如此……决不会向你所说的那般……”
李横云几近癫狂,她疯魔般地朝着地上扔东西,碟儿碗儿落了一地,那个装着珍珠头面的沉香盒子也落在地上,裂开一道细小裂痕,只不过正好与花纹重合,叫人看不清楚。
“皇后!”太监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终于叫李横云停了下来,他亦是声泪俱下,额头上的鲜血绽开,流入他皱纹的缝隙之中。
“老奴不敢造次!老奴看着皇上长大……老奴也真真切切地希望皇上万寿无疆,可是……皇后,还是去见皇上最后一面吧……”
李横云盯着他,眼底蓄满了泪水,却始终不肯滚落下来,她听得“最后一面”这四个字,突然趴在地上,用手将那些碎瓷扒开,一直到手上鲜血淋漓,她才终于找到了那一支掉在地上的发梳。
“珍珠头面……一定还有救,珍珠养人,只要把这个带到皇上身边……皇上就还有救。”李横云笑了,她又跪爬着去捡那个沉香盒子,将那些东西死命抱在怀中,连滚带爬地向着皇上的寝宫跑去。
那老太监见此,竟是跪在地上哀嚎了许久:“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等李横云跑到皇上宫中,皇上却只剩下了一口气吊着,他无非就是想再看李横云最后一眼。
那双灰白的眸子睁着看向房梁,胸口不断起伏着,却拼命不让最后那一口气呛上来。
“皇上……皇上……臣妾来了!臣妾在你身边!皇上会没事的……皇上说过还要去陪臣妾看江南呢。”李横云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一把将皇上的手握在手中,手中的鲜血沾上了他月白色的中衣,看上去分外扎眼。
她跪在龙榻之旁,那个沉香木的盒子就安安静静的躺在她的身旁。
“云……儿……你终于来了,朕……可以安心去了,云儿,朕对不住你……”
“皇上瞎说什么胡话!臣妾托宁大人去南海为皇上打捞了九九八十一颗珍珠,只要臣妾带上假以时日,皇上的病定能痊愈。”
越说下去,李横云的眼中蓄的泪便越来越多,她强迫自己不让泪流出来,甚至还扯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皇上的另一只手抚上了李横云的额头,他的眼神越来越涣散,苍白的薄唇轻声喃呢道:
“云儿,你戴上一定很好看……就像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那样好看……”
“皇上!皇上,臣妾……臣妾这就戴上……”
李横云伸出一只手,作势就要去摸那檀香盒子,她双手不住颤抖着,等她刚刚拿到那发梳,皇上的手却已经无力地垂下了。
她怔了一瞬,又将那发梳轻轻拿起,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之间,然后重新握住皇上的手,那双手中尚有余温,可皇上的眼睛中,却再无半点生机。
“皇上,云儿戴上了……皇上你说好看吗?”
李横云笑着,眼中蓄的泪,终究是落了下来,顺着她的眼窝滑过脸颊,淌过消瘦的下巴,最后落在了皇上始终未曾闭上的眸子之中。
他死前,想多看自己最爱的女人一眼。
君生我生,君泪我泪,君死我死。
生亦同衾,死亦同穴。你赢子都今日身死,我李横云便再不独活。
李横云在心头暗自立下誓言,她举起手中的发梳,就要向心窝子插去。就在这时,一只手突兀地伸出来抓住了李横云的手。
她转过头去对那人怒目而视,没想到却看到了一张久违的脸庞。
“皇后节哀。”
他只说了四个字。李横云知道秦桓山向来是沉默寡言的将军,可她从他的话语中听得出来悲痛,秦家世代忠良,此话果然不假。
李横云看着他跪了下来,向着龙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用力之重已经让额头上鲜血绽开,李横云最终还是无力的坐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举起那支发梳。
“秦大哥,我以为……我以为还来得及的。”
没想到皇上的身体好转只是回光返照,难怪他昨日精神奕奕。李横云突然有些自责,为什么她不早发现一些呢。
“若是这套珍珠头面早些送来……”
“没有什么可是的,再早也无用。因为这套东西根本没有任何功效,宁居延不过是在利用你,利用你这颗急于为皇上求医的心,而动摇天下民心。宁居延已经反了。”
李横云刹时瞪大了眼睛,她转过头去,不可置信的看着秦桓山:“你说什么?宁居延他怎么敢!不可能的……不可能!他凭什么反!”
“仅凭他一人也许不能反,可若是天下都反了呢?打捞珍珠耗财耗力,国库早已亏空,不得已又向民间加重征税,百姓早已苦不堪言。近日来多地出现暴动……微臣斗胆问一句皇后,皇后最近可曾收到过类似奏折?”
李横云怔在了原地,她突然想到昨日还曾和皇上玩笑说最近奏折少了很多,原是如此。宁居延一定是买通了她身边递奏折的宫人,将那些奏折暗自压下,做出个天下太平的模样,让她难以察觉。
“都是本宫……是本宫的错……”
她失神的坐在原地,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她不仅没能够救得皇上,还要亲手断送了赢家世世代代打下来的江山。
可笑,当真是可笑啊。
“皇后无错,皇上能够得到皇后真心实意的爱,想必泉下有知,也定能宽慰。皇后且放心,皇上留下的江山,秦家定会生死相护。”
李横云不知道秦桓山是何时离去的,等她回过神来时,周遭的太监宫女早已收拾了细软匆匆逃亡,只有那个老太监还跪在龙榻之前,细致地为皇上穿上龙袍,将他的发得梳一丝不苟,最后为他戴上了冠。
“公公,你怎么不逃?”她问那太监。
“回皇后娘娘,老奴早在十年前就死过一会了,是皇上救了老奴,能在皇上身边服侍皇上这么多年,老奴早就心满意足了,皇上薨了,老奴也不能做那没心没肝的白眼狼,怎么说也要让皇上走得体体面面的,再陪着皇上去死。”
李横云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哭得肝肠寸断,让人听了整颗心都揪了起来。那老太监便轻轻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像哄女儿一般哄着她。
“皇后不哭,皇后不哭。皇后是好心肠,后宫女人这么多,可老奴知道,皇后是真心爱着皇上的,你这样哭啊,皇上走得都不安宁,怕是要从阴曹地府爬出来咯。”
李横云只管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公公不知道,她与他一样,是皇上救过命的人。
她十六那年同母亲出门采风,不幸遇上一场大火,正巧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经过救了他,她醒来之后被烧得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记得那人腰间一根织锦腰带,是天下无双的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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