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水荷的丫头吓了大跳,心中着急,一时忘了规矩就冲上来,跪在苏卿霜面前磕头:“求夫人饶恕!”
十三岁样子,模样平常,颊上几点雀斑,看着倒乖巧朴实。
“你瞧这院子,怕是五六天未曾打扫过了。茶房里的茶水也时常空着,还要采芹采荇两个大丫头去烧。至于鸽子,我虽不知你喂没喂,只瞧着比早前瘦了些。难道不是你偷懒?”
懒是人人都有的,苏卿霜也想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床,什么也不烦,吃吃睡睡。
可想想也就罢了。
水荷哭得满面泪痕,“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夫人开恩!”说完又砰砰砰的磕头。
“采荇,扶她起来。”
老实说,苏卿霜心疼,瞧着该是个不错的姑娘家。可犯了错就是犯了错。若开了这个例,往后想要管住人也难。
“采芹,你把这些犯了错的全记下来,等会儿咱们一起处置。”
采芹应声,水荷的名字后面划了一笔。
十七口人,挨个查过去,除了她屋子里的采芹采荇喜鹊,就只有两个外院的还算规矩。一个叫三儿、一个叫四儿,原是姐妹俩一起被分到蒹葭轩来的,都才十岁。
苏卿霜想起来,那天告发王婆子她们也在。
两人年纪小,正经活儿也派不到她们手上,不过是跟在嬷嬷后面浆洗。嬷嬷偷懒,时常把活都交给手下的小丫鬟做,其他的小丫头未必听话,唯有她们,吭哧吭哧的洗衣服,从春到夏,从秋到东。
小手肿的老高,都是旧年的冻疮所致,刘海下面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明亮,瞧着很喜人。
“拿冻疮药膏来。”
苏卿霜亲自为她们抹了药膏,和颜悦色问:“你们老子娘是哪里的?”
姐姐三儿答:“爹娘不在了,只剩下我和妹妹,被伯伯卖到了姜家。”
年纪虽小,口齿清楚,也不畏惧苏卿霜这个主母,大大方方的很得体。
苏卿霜心里喜欢,转头对采芹:“三儿四儿两个,调来我屋里做二等丫鬟罢。”
众人听了都愕然,二等丫鬟?一般这年纪,能做到三等都不错了。从前做浆洗丫鬟时,月钱只有二百,如今好了,直接提为一吊。月例涨了不说,身份地位也不同,也能使性子教训人了。
真是人各有命。
心中艳羡一回,再想一回自己,知道没这样的指望。
“三儿四儿这名字要改。就叫——凝香、沁香。”苏卿霜眼前一亮。
凝香沁香两个欢喜不禁,忙跪拜叩谢主母。苏卿霜点了点头,叫采荇引她们下去。
剩下的都是犯错的,个个拘谨的立在一旁,干瞪眼。
全部发卖出去,简单是简单,难免闹得民怨沸腾。
更何况,其中不乏水荷这样可用的。
问采芹要了名单细细看,苏卿霜又详查一番各人的底细。从前有过重大错处的不要,暗地里骂主子的不要,碎嘴的不要,太过妖娆的不要。
最后,只剩下九个人,其余都叫了牙婆发卖出去。
那几人不服,见求饶无用,干脆问到苏卿霜脸上来:
“我们都是老早就被买进来的,有的还是这家里的家生子,一家子都在姜家。又不是夫人挑的我们,我们使的也不是夫人的钱,夫人凭什么做主赶我们?”
采荇此刻去端茶了,采芹自昨晚的事儿后不大爱说话,苏卿霜又不屑于回答这么弱智的问题,便看了凝香一眼。
凝香会意,小女孩儿吊起眉毛,板起白胖的脸来,瞪那几个丫头:“夫人是三房的主母。老爷不在,三房所有事情都是夫人做主,你们有什么脸?夫人都动不了了?”
说话的丫头是个极伶俐的,当即炮火对准凝香,冷笑了两声道:“呦呦呦,妹妹如今攀上高枝儿了,也会随便训人了?妹妹可别忘了,再怎么香法子,终究也是个任人摆弄的阿物儿!”
她往日的职分比凝香沁香高,如今凝香两个飞黄腾达,她却连姜府都待不下去,这心情,可想而知。
这丫头说话也忒刻薄……苏卿霜皱了皱眉,打算帮凝香说两句,却见那孩子不慌不忙,幼稚的脸上无一点惊慌之色,淡淡看着对方道:
“身为妹妹,劝姐姐一句。姐姐是下人,不是这宅子里的金尊玉贵的姑娘。日后被卖到别的人家,把这性子收敛收敛,千万别又得罪了人,再被卖出来。”
末了,又添一句:“等过了二十,就没人家肯收了。”
这话说的对方几乎吐血,脸涨的红紫,憋了好大气在心里,半晌才说出来一句:“你行!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在这屋里安稳一辈子!”
苏卿霜几乎失笑,心里也觉得解气。她是主母,要端出主母的度量来,一些太难听的话是不好说的。但这些人又太可恶,所以能借着别人的口出出气,也好。
看来,她确实挑了个好苗子。
采荇从茶房过来,手里捧着个红木漆的茶盘,里面盛着个定窑鹧鸪斑的小盖盅,呈到苏卿霜面前。苏卿霜早觉口渴,忙抿了口,又问采芹。
“采芹的我备好了,等会儿端来。”
如此,苏卿霜便将剩下的一半给了凝香沁香,让她俩也润润口。众人看在眼里,更惊觉苏卿霜待人和蔼,日后两个香一定前途无量。
这世上要是有后悔药卖就好了!
清清嗓子,苏卿霜站起来,含笑目视众人,“我不管你们从前的主子是谁,如今,我是你们的主母。到底是你们做错了事情在先,我发落你们在后,可曾冤枉了你们一点?气性这样大,我不敢用,乘早出去,大家干净。”
转身对采荇道:“去叫牙婆来,务必交割清楚。若是家生子,就叫她老子娘领回家。”
处理完这些人,又给剩下的九个派了差事。因人少,一人身上落了两三件,又分了部分给采荇喜鹊凝香沁香。众人不敢有怨言,都点头应了。
至于院子里的洒扫,若都交给一个人,未免力不从心。干脆将院子的各块地分给不同的人,每日傍晚凝香沁香去检查一遍,若哪里出了问题,只找管那一部分的人。
各丫鬟各各捏一把汗,大夫人二夫人都没有这样的严厉!
“你们放心,也就辛苦这几日。等马上新人进来,你们就松快了。”
“不敢,不敢。”众人赔着笑脸。
新人进来无妨,只别把她们挤下去就行。
苏卿霜满意的点点头,“都散了吧——陈嬷嬷,你留下。”
仿佛一记闷雷击在耳边,陈嬷嬷停下脚步,一脸郁闷的折回来。
苏卿霜从椅子上站起,转了转胳膊。端了一天的架子,累得骨头疼,晚上该叫采荇捏一捏才好。
管家真累,比她管铺子里的事儿还累。
“回屋子说话。”
叫采荇带着两个香去收拾东西,屋里就只剩下她、陈嬷嬷和采芹三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采芹冷着张脸,一动不动盯着陈嬷嬷。陈嬷嬷心虚,低着头,不敢看苏卿霜和采芹的面色。
她昨晚的确是昏了头了!可若不是王婆子挑唆……
三个人都不说话。苏卿霜想等她先开口。
“夫人,采……采芹姑娘。都是我的错,我认罪!夫人要打要骂都好,只看我与姑娘多年的情分,千万别赶我出去!”
说着,泪水就滚下来。一派真诚模样。
苏卿霜冷声:“嬷嬷错在哪儿了?”
“我,我不该受王婆子挑唆,差点害了夫人。也不该强求采芹做儿媳。”陈嬷嬷佝着腰,满面泪痕瞧着自己从小带大的女儿。
苏卿霜面色阴郁的点点头,“嬷嬷说的不错,因为你,差点我和采芹两人的清白都毁了。”
陈嬷嬷一惊,心想苏卿霜这次是真的不肯轻饶了。心里一酸,倒多憋出几滴泪来,哽咽着说:“想我与夫人多年情分,怎么可能真的害夫人?我不过是想——”
“不过是想给曹盛找个媳妇。”苏卿霜冷哂。
采芹在一旁,慢慢握紧了五指。
“嬷嬷,就因为你跟我这么多年,做出这样的事儿来,我才觉得寒心!若是半路来的,我必定打她二十板子赶出去!可偏是嬷嬷,我方知这人心都是会变的。以前过苦日子的时候,怎么没见这么多事儿?如今稍微有点起色,嬷嬷便将那一套倚老卖老鸡犬升天的本事给学了个十成十!”
苏卿霜的长相,是偏温柔娴静那一挂的,江南烟雨、小桥流水。声音也是轻轻软软动人。陈嬷嬷哪里见过她这副模样,不由的呆了。
“夫人!”回过神来,陈嬷嬷急忙跪下,“我给夫人赔罪了,给采芹姑娘赔罪了。夫人别生气!”
“嬷嬷年纪大了,又是我乳母,不好打不好骂的,我只罚嬷嬷三个月的月银,可有怨言?”
这已经很轻了,陈嬷嬷松口气,“没有。”
“还有曹盛。”提到曹盛,苏卿霜眼中露出一丝厌恶,“我要打他二十板子,撵出族学去,免得带坏了几位哥儿。”
想起自家儿子昨晚说的话,陈嬷嬷心慌。
让他受受教训也好,免得越来越不像样。
心疼着答应,“就按夫人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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