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芹捧着海棠式雕漆小茶盘进来,正好看见苏卿霜与冯秀才对峙,知事情已经完了,不禁在心里感叹一句:
这姓冯的还真急不可耐。
苏卿霜微微一笑,走到采芹身侧,吩咐:“你送冯公子出去。”忽又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边:“找人看紧了他。”
“是。”采芹垂首。
苏卿霜捧起一个定窑落胎填白的小盖碗,细啜一口,余光看着采芹将冯秀才请出去,遂转身入了里间。
隔间内。
苏霁月面色苍白如槁木死灰,指甲狠狠嵌进肉里,明明很疼,她却毫无知觉,甚至未发觉冯方平已经走了,一直隐忍着不出声。
苏云霏在一旁心疼安抚妹妹,“你如今看清他的真面目了?早些明白过来也好,日后可别再这么傻了。”
苏卿霜在旁饮茶不语。有些事啊,得自己想通,旁人劝了没用。
*
苏霁月哭了一整晚,次日来找苏卿霜表明决心,恳求苏卿霜帮她与冯秀才和离。
“你要一千两银子,我没有。”就算有,也不会给冯方平那种渣滓。
苏霁月一怔,擦擦眼泪,不知所措。
“不过你要和离,我会帮你。”
“怎么帮?”苏霁月睁大眼。
玉阑提着食盒进来,摆出热腾腾的三碗粥,一盘松瓤鹅油卷,一碗糖蒸酥酪,一碗荷叶蒸蛋。苏霁月正纳闷为何会有三碗,忽然苏卿霜开口:“吃点东西,吃完了我告诉你。”
苏霁月心头一暖,昨日为了冯方平的事,她中饭晚饭都没用,直哭了一晚,眼泪都哭干了,早上又没心思吃,直接来找的苏卿霜,因而肚里现在还是空荡荡的。
不禁食指大动,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多谢……五姐。”
苏卿霜笑了笑,又喊郑姨娘吃饭。
吃完饭,苏云霏也到了,姐妹三个商议如何整治那冯秀才。
“你们在这儿可有相熟的女大夫?”苏卿霜问。她两年不来会稽,对这里的人事都有些陌生。
苏云霏一脸不解,“有是有,只是不知你要做什么?”
“给六丫头看伤。”苏卿霜沉着看了她俩一眼,继续:“六丫头身上的伤,新旧混杂,形状也不一样。叫女大夫来,大致可以看出她身上的伤是多久之前、用什么东西留下的。”
“这有什么用呢?”两人还是云里雾里。
“和冯家下人的口供对比,可以确认,我们所说的是事实而不是编造。否则,冯秀才一定会说是咱们冤枉他,或者,根本就是六丫头自己碰伤磕伤,与他无关。”
“原是这样!”苏云霏兴奋道:“我一定把女大夫请到。”
苏卿霜含笑点点头,继续:“三姐,你去劝服爹爹,让他为六丫头做主,请上咱们苏家和他冯家两族的长老,乡里有名望的父老。至于县太爷,我亲自去请。”
苏霁月听了这话诧异,“五姐,你这是要开族会?”
“不错。”
苏云霏想了想,肯定道:“虽说闹得大些,但只有这样,才说得清谁有理谁没理。否则真给姓冯的一千两白银,便是和离了,也叫人不甘心!”罢了又握住苏卿霜的手,问:“可是妹妹,县太爷不是好请的,你确定能请来?”
当然能请来。她可是特地给台州的温夫人修书一封,请她帮了点小忙呢。
县太爷在会稽算是头一号人物,可在护国公家的公子眼里,可什么都算不上。
正说着,突然采芹从外面进来,递给苏卿霜一封信,是温夫人寄来的,一面又道:“县衙那里刚刚派人来传了话,问是什么时候,他笃定过来,请夫人安心。”
“大概……再过四五日,到时候自会有人告知他。”
“好。”
苏云霏和苏霁月目瞪口呆,这苏卿霜到底多大面子,连县太爷都这么上赶着巴结。
“五妹,你……”
苏卿霜满不在意笑笑,一笔带过,“县太爷也不喜欢冯方平。”
“哦——”苏云霏了解了,轻嗔:“那姓冯的,得罪人不少。”
“五姐姐,我要做什么?”明明是她要和离,怎么看起来,她最闲?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养足精神,等族会那天控告冯方平。”
苏云霏想起来,拍拍苏卿霜的胳膊问:“你方才说,要请冯家的下人作证,可是人家未必肯呀?”
“姐姐就甭担心了,我自有办法。”
“好罢。”确实,连县太爷都能请到,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苏云霏瞧瞧外面天色,树枝摇晃的厉害,北风卷着朔雪开始刮,立马起身道:“下雪了,我们就不留了。我还要请人去一趟李家,把李婶请来给六丫头看伤。”
苏卿霜送她们到门口,姐妹三个道别,回头关了门,问采芹:“衣服收了没?”
采芹正收拾茶碗杯盏,闻言抬头,“收了。”
苏卿霜裹紧了衣服上炕,把温夫人的信打开,就着雪光细看。
信中说晋王之乱已平,等开春她就要随相公回京,请苏卿霜去京城做客。
开春?她正好送莹丫头上京,倒可以与温夫人一聚。
好好把信收起来,苏卿霜手撑着脑袋寻思一会儿,问采芹:“冯秀才昨儿回去之后,可有跟人乱说什么?”
“夫人放心,没有。”
“没有就好。”苏卿霜扭过脑袋看她,一本正经,“你明天去一趟冯宅。”
“什么?!”采芹震惊,差点把茶碗给摔碎了。
她还记得冯秀才那双色眯眯的眼睛,叫她去冯家,这不是叫她往火坑里跳吗?
苏卿霜握住采芹的手,笑道:“别激动。叫几个小厮跟着你,确保不会出事。”
“可是……”采芹为难,“我去做什么呢?”
苏卿霜拣起一块枣泥山药糕塞进嘴里,不紧不慢道:“你只说,是六丫头丢了东西在冯家,你帮她拿。然后,你稍微敷衍冯秀才一会子,让小厮去找东西。要找到条尺、棍子……最好再捎带一双冯秀才的鞋。”
采芹噗嗤一声笑出来,“要鞋子做什么?”
苏卿霜一挑眉,“我自有用处。只有一点谨记,找到的东西藏起来,别叫冯秀才看见。”
“知道了。”
“还有,这是五十两银子,你去问看看,丫鬟们愿不愿意指认冯秀才。愿意的,先每人给十两。等事成之后,再给他们一人二十两。”
“夫人对六姑娘真好。”采芹笑眯眯接过来。
她从前不喜欢苏云霏和苏霁月,可现在夫人姐妹关系好了,她连带着也有点喜欢苏霁月这个傻姑娘。
喜主所喜,忧主所忧,此谓忠仆。
次日,采芹领着五六个小厮赶往冯家。冯秀才一见是采芹,高兴的不得了,硬是要拉着采芹吃饭。采芹推说不饿,又说这里有她旧日的好姐妹,硬生生跑去下人屋子。
本是瞎说,没想到真遇见一个,小时玩得好的,名叫浮萼。
浮萼被冯秀才糟蹋了身子,又无名分,因此恨冯秀才入骨。与采芹一拍即合,当即又找来几个同样保守摧残的姐妹,声泪俱下一回,收了银子,立下承诺。
另一边,小厮们在屋里翻找,很快按照苏卿霜的要求,全部搜罗完毕。或藏在袖中,或掩在衣内,只假模假式的拿了几个发簪出来,跟采芹使眼色。
冯母警惕心比冯秀才要强,不过她在意的,是小厮们有没有偷摸她家的财物,因此进屋瞧了一圈,并未发觉什么不对,这才放采芹走了。
回苏家汇报情况,苏卿霜慨叹一声,“等结束了,便叫那几个孩子回来吧,我来做主给她们配人。”
“夫人真是菩萨心肠。”
李婶在苏家暂住下,将苏霁月身上的伤都检视的差不多,这边苏卿霜拿来条尺、棍子等物,叫李婶对比,全部符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阵东风,也来的很快。
苏逸正本不愿生事,苏云霏说了几次都没说通。最后还是苏霁月在苏卿霜的授意下,每天寻死觅活,不是拿刀对准自己的脖子,就是准备上吊,或者在苏逸正面前哭的肝肠寸断。苏逸正实在不堪其忧,终于答应下来。
三日后,在苏家正厅议事之所,来了苏冯两族的族长、德高望重的前辈,还有乡里的父老,以及,端坐上首的县太爷。
济济一堂。
因之前没露一点风声,冯家并不知苏家有这一出,冯方平并冯父冯母趾高气昂来了,一见里面情形,顿时傻眼。
犯怵想走,无奈县太爷发话:“冯秀才,为何还不进来?”
“来了,来了。”冯秀才一贯自恃自己秀才身份,与县衙里的一些官吏都有来往。且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最少也是进士及第,很看不上这些芝麻小官,言语中多有轻蔑之意。
县太爷早瞅他不爽了。
呵,若真是大才子,怎么到现在连个举人都考不上呢?
冯父木讷寡言,冯母却嚣张跋扈,进门先扫视一圈,不向县太爷行礼,反走到苏霁月面前骂道:
“好你个娼妇!回娘家浪了几天,倒还折腾起来了!怎么着?想吓唬我哪!少给我摆一张臭脸,等回去看我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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