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荇早等在门口,一路送秦玉钟出了姜家大门,折返回来,装作无事进来服侍苏卿霜梳洗。
“路上可有人瞧见?”苏卿霜慢悠悠来了句。
褪去手腕上叮叮当当的玉镯,将袖子翻上去,围一条帕子在主子胸前,又用压鬓收住碎发,一整套动作连贯优美,早是做惯了的。
苏卿霜埋下脸去捧水洗脸,采荇端着盆笑道:“夫人放心,一个人也没有。”
接过干净帕子,苏卿霜冷笑声:“放心?我放什么心?你瞒我做得好大事!”
采荇见她动了怒,心里一慌,连忙跪下,“夫人恕罪。”
苏卿霜头疼扶额,自去开了香膏细细抹在脸上,语气稍和缓:“你胆子也忒大了,若被人瞧见,咱们几条命够抵的?”
“我挑的是最僻静的小路,咱们兼葭轩人少,还是傍晚,人都吃饭去了,入夜了之后,一团漆黑,谁又瞧得见谁?”
苏卿霜皱眉,盯着采荇冷面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撞上了呢?你知道如何应对?”
垂下脑袋,无言可对。
“你是我从苏家带来的丫鬟,我一向信任你,你素日又是个安分的,从不惹事。”苏卿霜捂着心口叹息,“我处境有多艰难,你不是不知,怎能昏聩到如此地步!把男人带到我屋里来!”
两行泪水自采荇眼中滚下,羞愤满面,磕头认罪:“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做出这样糊涂事来,以后再不敢了!”
定睛瞧了她一会子,苏卿霜抚了抚她的脑袋,递梳子给她:“知错就好,来帮我梳头。”
采荇感念不已,忙收住泪声,拿帕子擦了擦泪,起身接过木梳。
“你今日……”苏卿霜手敲着黄花梨团云纹妆台,若有所思,“为何要带他过来?”
始终不相信,这孩子会做出这么没头脑的事。
“因为……午晌去为先生送饭时,我瞧见先生的面色很不好,想是因为夫人没去的缘故。”采荇绞尽脑汁斟酌用词,“一顿饭功夫,先生都心不在焉的,对玫哥儿芊哥儿也是爱搭不理。我想下午还有课要上呢,万一他这副模样被人瞧出来了怎么好?便承诺他,一下课就接他和夫人见一面。”
这说辞,已经默认了苏卿霜和秦玉钟之间的关系了。苏卿霜不由脸红,一想秦玉钟那魂不守舍的模样,又忍不住抿嘴微笑。
采荇看在眼里,心中便是一喜。她看好秦玉钟,一是为了他的家世地位,二是他对主子的心思——主子瞧不出,她却看得通透。
一个婉拒了所有大族邀约,却愿意为了苏卿霜每日来姜家授课的男人,必然是个有心人。
她决定再添一把火:“夫人,说句冒昧的话。秦公子人确是不错的。夫人不能一辈子在姜家守寡,早点寻个可靠的人,离了这个火坑才是。”
这话戳到了苏卿霜的心窝子处,却还端着,“你怎知道他是可靠的人?”
采荇一笑,凑在她耳边道:“秦公子本性懒散,却为了夫人,每日固定时辰来姜家授业,不索报酬,只为见夫人一面。若这份情谊都不可靠,这世上也没什么可靠的了。”
苏卿霜听了大为害羞,一路从双颊红到脖子,故意啐道:“小丫头片子,敢情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想什么你都知道?”
“夫人也别光顾着骂我。”采荇笑眯眯,“我是从小跟着夫人的,夫人这样的品貌性子,跟了姜三老爷也太憋屈。唯有像秦公子这样的人物,方不委屈了夫人。”
苏卿霜一怔,摇头苦笑,“你还当我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谈何委屈不委屈?”
“那又如何?”采荇努努嘴,满不在乎,“秦公子不也照样娶过妻吗?”
娶、过?
苏卿霜满脸狐疑,“秦夫人过世的消息,你早晓得了?”
“……嗯。”
这小丫头片子,瞒她不少。
“那你不告诉我?!”气势汹汹把桌一拍。
采荇心虚垂下脑袋,嗫嚅道:“夫人也没问啊。”
废话!她做什么无缘无故问人家的姻亲情况?
瞧苏卿霜有些生气,采荇忙讨好的给她捏起了肩,满脸堆笑问:“夫人今日和秦公子谈的如何?应当不错吧。我送秦公子离开时,他笑的可开心了。”
“就你知道的多?”苏卿霜嗔骂句,轻轻在她额头上戳下。
采荇笑的没心没肺,“对了,夫人没发觉这几日少了东西吗?”
“嗯,是有。”目光慢悠悠的移到妆奁前。有了上辈子被大房二房坑的经验,她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登记在了一本账册上,以备不时查验。
今日出了喜鹊的事,便理所应当认为是她拿的。
“不,还真不是。”采荇认真回禀:“我和采芹今日去小丫头的屋里翻找了遍,发现偷拿东西的是佩儿。统共拿了一对耳环、一枚花钿、一柄簪子,还有一瓶玫瑰露。”
说完,静静拿眼瞧着苏卿霜,等她发落。
苏卿霜惊讶:“竟是她。平日里瞧着还挺乖巧,竟做出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来?”费解一回,又问:“你可问过了,是不是家中艰难,还是她自己有难处?”
“这……我没问。”再有难处,偷盗也是事实。
“那你明天问问。”苏卿霜从妆奁内挑了一只簪子搔头,“若是真有难处,我也不会苛责她,多给她些银子让她出去。”
“夫人就是好性儿。”
佩儿原是外面买来的,早跟家里没了关系,无需拿钱补贴家用。在姜家又有吃有喝,没什么花销。采荇认定了她是贪心,却不想牵扯出一段鸳鸯案来。
“佩儿说她有个表哥,从小一起长大。前些日子来找她,说是要参加县试,须得一个廪生作保,家中没有余钱来请人,只好来请佩儿帮忙。那佩儿也是个糊涂的,两人一来二去的有了私情,她表哥说要她做秀才夫人,那丫头竟也傻乎乎的信了,把自己攒的月例银子全部给了她表哥不说,还偷拿夫人的东西,想去当铺换钱。”
学子之间的关系也没有那么清白,廪生不会白白与你作保,大多收钱办事,倒也情有可原。只是那佩儿表哥的做法,颇叫人看不起。
苏卿霜听了直皱眉,“好好的男儿,但凡肯吃苦,总能挣到钱,怎么尽想这些歪门邪道?佩儿都被家里人卖出来了,和他这个表哥也没了关系,他也好意思!”
采荇笑着往香炉中加了几勺苏合香,这香炉的形象别致,是一只铜制的鸭子,浮在水上,袅袅吐着香烟。用熏笼罩住,水汽伴着香雾一道翻上来,扑在衣服上,能留香持久。
“我也是这么说,可佩儿就是不肯信,哭得可怜巴巴的。我也就罢了,不与她争辩。可是夫人,这么一来,你还忍心赶她出去?”采荇一边用手理着衣服,一边笑问。
“我可看出来了,你这小蹄子是来说情的!”苏卿霜停下手中的笔,转过头似笑非笑看着她。
“我可没说。”采荇摊了摊手。
苏卿霜拿笔端抵着下巴,懒洋洋的望向窗外,天高云淡,夏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长长吁口气,道:“佩儿,留是留不得了。偷盗东西是一项,与人有私又是一项。我便成全她,让她尽早做她的秀才夫人。”
“采荇,你拿二十两白银给她,请廪生足够了。日后过得怎样,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二十两?”采荇吃惊,“夫人也忒大方了,之前孙婆子走的时候也才给了十两。”
苏卿霜低头在纸上记账,摇头晃脑道:“不打紧。就当我出钱资助了一个穷学生吧。”
采荇努努嘴,“夫人自己日子还过的紧巴巴的,对她们却大方。”
“你放心。”苏卿霜抬头瞅着采荇坏笑,“等你出嫁那日,我必然备好厚厚的嫁妆给你。”
“夫人就会拿我们打趣!”采荇满脸羞红的转过身去,自去开了官皮箱,捧着白花花的银两到苏卿霜面前,“我可送去了啊。”
“去吧。”
佩儿收了银子,哭一回笑一回的傻了似的,到苏卿霜面前叩头谢恩,苏卿霜把之前被偷的东西收了回来,也没再多怪罪,只嘱咐几句,就让她走了。
苏卿霜心里闷闷的,说不出难过还是欣慰。
佩儿是个有福的,而她,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且睡一会子吧。
两日后,苏家从前的老掌柜到了。
这老掌柜年纪比她爹还大些,据说早年跟着祖父做过,资历和脾气一样大。就是苏逸正也不敢跟这位老爷子叫板。
苏卿霜心里苦啊。
她不过写了封信回苏家,据说她爹感动的不得了。不知是因为女儿作为泼出去的水有了音讯,还是因为苏卿霜有野心重振家业。
总之,这位将所有生意折变为田产,一心一意过好晚年生活,斗鸡喂鱼的苏老爷,十分重视女儿的来信,将自己未曾完成的雄心寄托在女儿身上,并且,毫不吝啬的举荐了邱老掌柜。
原本只想找个可以呼来喝去的临时工,没想到招来座大佛。
不敢惹,也惹不起的那种。
无语泪千行啊。
寅正二刻,天方蒙蒙亮,苏卿霜便被两个采揪起,睡眼惺忪的洗漱过后,换上石青色团花比甲,挽个简单的髻,不敢装饰,只拣了个最朴素的银簪插到头上,便稀里糊涂往铺子里去了。
据说这老先生最厌女子打扮的花哨,苏卿霜觉得自己这一身,应该是合格了。
阿弥陀佛。
喜欢闺门寡妇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闺门寡妇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