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上辈子的苏卿霜没管过家,还未真正体验过大家族里错综复杂的利益人脉关系,这番,才算是领教到了。
陈嬷嬷当先走进来,王婆子与夏婆子跟在她身后,齐齐向苏卿霜见了礼,苏卿霜笑着命她三人坐,采芹搬了杌子过去,三人推辞一番,各自坐下。
要说这三人何时热络起来的,苏卿霜也不清楚。只知那次她训诫过夏婆子和王婆子后,两人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对待她屋里的人,各样殷勤献媚。采芹心高气傲看不上她们,采荇呆呆木木的不知回应,便只剩下一个陈嬷嬷可以攻陷。
年纪大了,耳根子就软,天天被人吹嘘着难免心态也虚浮起来,苏卿霜瞧着自己乳母和这两人打成一片,想提醒几句,但念着陈嬷嬷年纪大了,未必肯听她一个小辈的话,反而惹的乳母不高兴伤了情谊,那就不好办了。
因此隐而不发,没想到竟给了夏婆子王婆子顺杆子往上爬的机会,拉扯着陈嬷嬷来向她讨恩典?
罢了,苏卿霜在心里安慰自己,她够不着扁鹊大哥的那个水准,未雨绸缪,只能学学扁鹊,在病情最危急之时扎针放血,博一个虚名。
天气渐渐热起来,采荇拿着把扇子给苏卿霜扇风,苏卿霜佯装闷热的从腰间解下帕子,摇了几下,笑对底下三个妇人道:“三位妈妈这大热天的寻我,真想必是为了什么了不得的要紧事。快,采芹,去泡茶。”
采芹应声而去,陈嬷嬷倒还坐得住,另外两个对视一眼,面上都有些讪讪的,半起身打哈哈笑道:“不劳烦采芹姑娘,今日是有事求夫人,哪好腆着老脸再喝夫人的茶?”
苏卿霜一笑,眉眼弯弯的看着她们,还未发话便听见陈嬷嬷说:“老姐姐,你们且安心坐下罢。咱们夫人是最和气不过的,让采芹倒茶你们两个老人也受得起,咱们吃茶慢慢的谈。”
陈嬷嬷眼光中难掩自矜之意,做派自是高人一等,王婆子与夏婆子听了这话,不好再争,搓着手尴尬笑着坐下,偷眼去看苏卿霜。
苏卿霜不答言,笑容和煦如微风拂面,只是笑意未达眼底,静静瞧着这座下三人。
她其实也烦恼,若今日来得只是夏婆子和王婆子也就罢了,偏偏陈嬷嬷还要掺杂其中。不过也难怪,她听闻陈嬷嬷有两个儿子,大的在庄子上做个小小的管事,已经成了家立了业。小的却不大成器,因从小被老子娘溺爱,养的一副纨绔习气,整日的斗鸡走马,逛青楼喝花酒,最是个呆气弄性的,如今还仗着老子娘过活。
陈嬷嬷大约是瞧着衣料铺的差事轻松,便“肥水不流外人田”,打算通过苏卿霜这一捷径来给自己儿子寻条出路。
唉,不成全陈嬷嬷吧,辜负了她们往日的情谊,若是成全了,又对不住她自己。
苏卿霜大为头痛。
“姑娘,”陈嬷嬷开门见山:“我听说姑娘打发了铺子里几个伙计,要选两个新人。今儿早上也见了不少小厮,不知可有中意的呢?”
苏卿霜点头笑答:“自是有的,好几个都不错,我想着再观察几日,选两个最机灵可靠的过去。”
陈嬷嬷满不在意的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算有不错的,终究只是姜家的小厮。咱们苏家的铺子为何要安排姜家的人去呢?我奶了姑娘这么大,姑娘好歹顾疼我些,有好处也不该忘了我才是。从前姑娘是做不得主,我也无话说,只一心一意服侍姑娘就是了。如今姑娘既做的了主,自然是有我一份好儿的。我家里也就两个儿子,大的也不用我操心,唯有那小的,真真是我的心头肉,从小惯着长大的,又不舍得他去别处遭罪,跟着姑娘我才放心。”
苏卿霜倒吸一口凉气。这陈嬷嬷也忒不懂事了!虽说主子有利下人沾带些是正常,但她现在也是刚刚起步,一步都错不得。若陈嬷嬷那儿子是个稳重些的也罢了,关键是,陈嬷嬷也说了“从小惯着长大的”,如何吃得了苦,又如何肯听别人的分派?一副公子爷的做派谁又敢用?!
苏卿霜狠狠腹诽了几句,脸上却寻不出丝毫不快,唯一的变化是——从采荇的手中夺过扇子,猛扇了几下。
这天,真热。
王婆子见苏卿霜态度亲和,并也壮了壮胆,满脸堆笑的发言:“夫人的心肠最好,最是能体贴我们这些下人的了,我今日才敢腆着老脸来求一求夫人。从前我是个糊涂的,做了那些个糊涂事,还望夫人别计较。”
王婆子低头呼了口气,脸愈发的红了,“若夫人肯可怜我,就让我那儿子跟着去学些生意手段吧,好歹能帮着家里过活。”
“老姐姐,你怎的羞手羞脚和女孩儿家似的?”陈嬷嬷笑着拍拍自己的胸脯,打包票道:“放心罢,有我替你说话,还怕夫人不答应么?”
苏卿霜面色一变,几乎要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忙瞧着采荇问:“采芹呢?怎么泡壶茶要这么久?”
刚说着,采芹便才从门口进来了,手中捧着一个红漆木雕花的托盘,里面盛着一色青釉小瓷盏和一个矮胖矮胖的茶壶。
“来了,夫人好急的性子。”
采芹笑眯眯的沏了茶端给三位妈妈,又给苏卿霜沏了一杯,递给她的时候悄悄捏了她的手,笑道:“总得等茶水凉了再送进来,因此耽搁了些时辰。”
苏卿霜心不在焉的呷了几口茶,剩下的半杯递给采荇,“你扇了半天扇子也累了,喝口水润润。”
采荇接过,一饮而尽。
夏婆子低低咳嗽了声,询问的目光投向陈嬷嬷。三人当中,数她的脸皮最薄。
陈嬷嬷了然,十分自然的开了话头:“夏妈妈的儿子也是个机灵懂事的,我瞧着很好,也一并收了吧。其实两个三个的也差不离,多一个人也多一个帮手,夫人是要做大生意的,自然该放开了手脚,多挑些人才是。”
情不自禁抽了抽嘴角,她什么时候答应了?道德绑架也不带这么玩儿的!
三个老妈妈齐齐瞧着苏卿霜,就等她发话呢。
苏卿霜笑容不变,点点头道:“既如此,就和早上一样,叫三位哥哥来见我,若真是好的呢,自然不会埋没了他们,若不合适,几位妈妈也别气。”
——别打我别打我,我这是公事公办!你们这样走后门的思想是很危险的!
三人皆大惊失色,王婆子与夏婆子面面相觑,眼神中难掩尴尬。陈嬷嬷当即面色一沉,扯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容,问苏卿霜:“夫人开玩笑呢?”
苏卿霜收敛了笑意,一言不发盯着陈嬷嬷看,直看得陈嬷嬷心虚低头,方转移视线瞧着王婆子和夏婆子,不咸不淡道:“两位妈妈若还有事,就一并说了吧,若无事……我一早上没歇息,此刻也乏了。”
两人会意,忙不迭的站起来向苏卿霜告辞,走了几步王婆子又很不甘心的回头,皮笑肉不笑道:“夫人好歹多看顾我些,我虽不是夫人的奶妈妈,没有陈嬷嬷那样的体面,但这段日子来也是勤勤恳恳不敢怠慢的。夫人若只肯帮着自家人,那也太寒我们的心了。”
好一招引风吹火!苏卿霜不由脊背发凉,悄悄握紧了手指,抬眸看一眼陈嬷嬷,果见她面色铁青,十分难看。
王婆子得意笑笑,拉着夏婆子出去了。
真可笑!之前给她几分薄面,不过是看她新官上任三把火,为人也是个周到知礼的,便多尊重些,谁知她忘了本分,看不起她们这些人!既如此,也别怪她给她使绊子!
两人走之后,屋内一阵沉默,便连一贯迟钝的采荇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悄悄凑到采芹的耳边问:“她们为什么不讲话?”
采芹瞪她一眼,巴不得一手把她的嘴给缝上。苏卿霜大约也是同样的心情,立即将采荇赶出去传饭,还十分体贴的嘱咐道:“将嬷嬷的饭也拿过来,记得捎上一瓶惠泉酒,嬷嬷最好这口。”
采荇无辜的眨了眨眼,想到自己要错过一场好戏,觉得十分遗憾。好在采芹口才极妙,听她说书也是有趣的,于是坦然的接受了苏卿霜的安排。
屋门一关,陈嬷嬷就冷冷的开口:“难为夫人还记得,我只当夫人的忘性是极大的。”
苏卿霜苦笑,心中暗骂一句王婆子,烦躁的很。呼啦呼啦的扇动手上的宫扇,呵呵赔笑道:“我虽忘性大,却不敢忘了嬷嬷。嬷嬷从小奶我长大,又陪我来了这折磨人的去处,便和我亲娘有甚差别?嬷嬷且想我平素行径,但凡是有嬷嬷喜欢吃的,都派人送了去,每月也多匀出二两银子来给嬷嬷,还有衣料,也都选了上好的送给嬷嬷。如此,方全了我们母女之情。如今嬷嬷竟要为了不相干的外人说的几句话,就和我生分了?究竟谁是亲谁是疏,嬷嬷细想罢。”
苏卿霜努力从眼眶里挤出几滴泪来,用帕子按了按,转头侧向别处。
陈嬷嬷原是满肚子的气。苏卿霜是她奶大的孩子,她的儿子算是苏卿霜的奶哥哥。自家人不帮,反而要提拔姜家的下人,可有这样的道理没有?更何况,还当着王婆子和夏婆子的面亲口拒绝,害的她颜面扫地——她之前可是对着王婆子夏婆子夸过海口的,说是只要自己出马,苏卿霜一定会答应。
这事若不成,她以后也不敢再见王婆子和夏婆子了。
可苏卿霜一掉眼泪,陈嬷嬷的心就软了。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血浓于水嘛!再想想苏卿霜素日对自己的好……唉,一家人,还是好好说话罢。
“姑娘。”陈嬷嬷一拍大腿,喟然长叹:“你对我老婆子的好,我都记得。我疼姑娘便似自家女儿似的。如今你手上有了铺子,放着奶哥哥不用光便宜了外人?到底自家人知根知底的,才跟姑娘一条心呢!姑娘可别忘了姜家是怎么对你的,竟也敌我不分起来!”
陈嬷嬷越说越气,脸涨得通红,气呼呼的盯着苏卿霜不放。
——正是知根知底才不敢用你那宝贝儿子呢!否则她的“藕花深处”就要变做“烟花深处”了!
唉,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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