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之中的林弦歌似乎是睡着了。一头黑发倾泻于隐约浸润着花香的清水中,往日里最是动人的那双眼睛也安详地闭着,只有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拂在眼下泪痣上时,如蝴蝶飞过娇艳的花丛。
“冬渔,定国将军府二公子,你有何见解?”
冬渔思索片刻,想到今日宴席上为难郡主的那男子,周身气度风流卓绝,却也不由得红了双颊道:“奴婢看来,沈公子绝非凡人。他这么个厉害人物,往日里京城这些青年才俊却丝毫显不出他来,可见此人不是闲云野鹤之辈,就是胸有大志、缓缓图谋。”
定国将军府......林弦歌前世时常盯着这家人的动静,原因无他,只是定国将军手中同样握有兵权,而当年定国将军征战沙场的战神之名,却比江夏王还要响亮。当日如果能为太子争取到沈家,那胜算便大了。然而,林弦歌清楚地记得,上一世,定国将军府只有一子沈长漠任京城禁军统领,虽然也算是年轻有为,但较之其父领兵作战终究是差了一等。沈家次子沈长渊幼时倒是聪颖非凡,却在十三岁上下意外身亡。然而今日......难道,随着她的重生,这一世其他的人与事也会发生改变?她想起自己前几日一直整理的前世的大事和人物情报,不紧微微蹙眉,今日沈长渊为难自己,极有可能沈家也站在了太子一边,若自己不能掌握这些变故,恐怕计划不能顺利进行了......
正思忖着,林弦歌敏感地发觉卧房中的窗棂发出轻微的声响。此刻,夏荷与秋霜应当在准备茶水,春鸢未归,那房中人是?在北狄的两年,林弦歌早已由当初娇养的贵女,磨砺成了坚韧顽强的人。两年,七百多个日夜,她身为细作没有一天不是担惊受怕,本是淡泊的性子,却生生练出了耳聪目明、谨小慎微的本事来。盗贼脚步再轻,不可能一声不响,而她听觉敏锐,立刻做出了反应。
林弦歌给冬渔递了个眼色,示意对方替自己穿好衣物,向闺房的方向走了几步,清声道:“阁下要做梁上君子,闯我江夏王府,却打错了主意。”
只听得耳边一阵轻风掠过,红衣少年出现在浴桶旁,一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促狭地眯了起来:“本来没想惊动你,没想到你这丫头,小小年纪耳力倒好,胆子也挺大。”说罢,目光转移到林弦歌的肩头,深夜沐浴,本穿的就是轻薄的衣裳,一头长发尚未拧干,湿漉漉地搭着,将那衣料洇了个透,隐隐露出出少女白皙的皮肤来。
冬渔向前一步挡在林弦歌面前,偏生林弦歌对这样的目光早已司空见惯,面色如常得冷淡。她早先就看沈长渊不顺眼,一个本该死去的人,竟跑到她面前添堵,此刻闯入她的闺房也就算了,连身夜行衣也懒得换,大红色衣袍引人注目,他当真那么嚣张?
“沈小将军竟是如此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偏要做擅闯闺房的登徒子么?”
“哪里哪里,若是让人知道你的闺房被我这登徒子闯了,还刚好瞧见你沐浴的模样,只怕就算是你这般身量未足的小丫头,也得自尽证清白了。”生了那样多情风流的脸蛋,沈长渊的嘴巴却是意外地毒,分明是闯人闺房被当场抓住,面上却仍笑得温柔。
林弦歌眉头更蹙,倒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而是对东晋的女德女诫产生了极强的厌恶。若没有这些绊脚石,凭自己的本事对付一个看着就不着调的沈长渊易如反掌,无奈清规戒律太多,她只能徐徐图之。
“沈小将军究竟要在我这闺房里找什么?就算沈小将军是太子殿下的人,我一个女儿家,总不至于对大事有什么威胁。”林弦歌可不信这种人是为了轻薄自己才夜闯王府,何况他方才也说了并未打算惊动自己,那么,便只能解释为,沈长渊是来这儿拿些东西的。
沈长渊微讶,温柔多情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而是探究一般地打量眼前这个奇怪的少女。方才他那一番敲打,若是平常的女流之辈,不说当场气哭,也要红一红脸。可林弦歌从始至终只有那一个表情,冷硬得像一块坚冰。
“小丫头,你当真是聪慧,可见外头人说的无才千金不过是空穴来风。”沈长渊上前一步,无视了警惕地盯着自己的冬渔,低头注视着林弦歌即使再冷淡也掩不住风采的眸子,“不过......太聪慧,对女人来说,可不是好事。你与萧逸邗在打什么算盘,我可是一清二楚,若是你今后循规蹈矩,我便放过你,怎么样?”
他今日前来,却并非萧逸之的意思。沈长渊在百花盛宴上并未言明,自己通过眼线早已知晓了林弦歌与萧逸邗的密谈。但他本就只是将军府二少爷,生性散漫浪荡,无功名官职在身,根本无心为太子或任何一方势力做事,所以也就任由林弦歌将此事揭过。然而,他目光一向精准,萧逸邗在他看来其实不足为惧,但林弦歌既为未来太子妃,却又出手相助萧逸邗,胸有丘壑,沉着隐忍,三言两语就博得萧逸之与萧逸邗的信任,不容小觑。如今太子与三皇子之争满朝皆知,沈长渊笃定,林弦歌会成为这场夺嫡中最大的变数。他一直在太子和三皇子之间游走,却绝不能容忍东晋大局超出自己的设想之外。
说到底,沈长渊心中还是不信,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会有如此大的本事。轻视女人是男人最大的通病。因此,他首先设想,林弦歌的言行代表了林邦彦的态度,或者,林家另有高人教导与她。自己瞎猜不如亲自来探,这才有了今日之境。而他也的确找到了些能够印证自己猜测的东西,只待回去验证。
林弦歌任由他看,丝毫不露怯意或羞涩,疏淡的眉目之间隐隐有了些不耐:“望沈小将军慎言。弦歌自幼遵守规训,一个女儿家自然是循规蹈矩的。只是若我今后想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来,沈小将军又能奈我何?”她虽不知道沈长渊这个不应该存在的人为何还活着,却能从今日之事中窥出他的态度来。再加上她方才出言试探,便能肯定,沈长渊至少不是萧逸之的心腹,至于他究竟想做什么.....东晋表面上看着强盛,实则内部已经隐有衰亡之征。皇帝年老昏庸,因循守旧,太子野心勃勃,却有个三皇子制着他,京城之中想要在这混乱中押宝分一杯羹的人不在少数。但她可不信,一个没有官职的闲散少爷,上有亲父下有长兄,除了将军府没别的依仗,还能借将军府之力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既然如此,她又何惧此人?
思及此,林弦歌也懒于装作贤良淑德的模样,冷冷地与对方艳丽至极的桃花眼对视:“倒是沈小将军,下回再做如此孟浪之事,可要多多为沈将军、为将军府考虑才是。”威胁这一套,谁不会?
“哦?拿将军府作筹码,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沈长渊眼中,林弦歌剥去长宁郡主贤良温顺的模样后,更像是一头呲牙伸爪的小兽,虽来势汹汹却实在不足为惧。他伸手捻起林弦歌的一缕湿发,“我已经好言劝过,你竟不听。但我生来心软,见不得小姑娘受委屈,所以还是告诉你吧。我在你房中藏了一样我的贴身之物,而且,不出一刻,你那继母和长姐就要闻讯赶来,替你‘抓贼’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沈长渊忽然轻声笑了起来,他嗓音带着些许成年男子的沙哑,却清朗得没有分毫杂质:“小丫头,你这么厉害,想必是能赶在她们来之前,毁尸灭迹的吧?”
说罢,林弦歌眼前红影一掠,沈长渊足尖轻点,如一只红色的大鸟,悄无声息地穿过窗子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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