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子生得一副好相貌,较萧逸邗少了三分轻浮,较萧逸之少了三分英武,剑眉星目,五官俊俏,面色白皙如玉似女子,却能见得眉眼之间精雕细琢的轮廓骨骼,桃花眼虽俊美上挑,却不知为何硬生生被压下了其中的艳丽之意。他一拢红衣,玄纹云袖,手中握一把折扇,袖口隐隐滚了细致的金边,只看这穿着打扮,便知是个风流恣意之人。
“太子殿下,不知这位是......”林弦歌上下打量一番,只觉得面孔生疏,抬眸看向萧逸之。
“在下定国将军府次子沈长渊。”男子懒洋洋地收起手中的折扇,唇角微扬,分明是一副志得意满的自负神态,却因那张过分出色的脸,只让人觉得这笑容足以颠倒众生罢了,“只是不知三皇子竟与长宁郡主有如此交情,借着百花盛宴私会,也算是一段佳话吧?”
话说得轻松,却暗指林弦歌与萧逸邗有染,可见这沈长渊也是个无事生非的刺头儿。
“原来是沈小将军,方才花棚中未得空与你喝上几杯,实在是遗憾。”萧逸邗迅速反应过来,笑吟吟地接过话头道,“沈小将军许是误会了,我今日饮得太多,带着下人去御花园走走醒酒,却是偶然碰着迷路的长宁郡主和她的丫头,你们闻闻,我这身上还有酒气呢。再者说,沈小将军这误会不澄清,还是有损长宁郡主的闺誉的。”萧逸邗这话点明了自己与林弦歌都是带着下人在御花园中走动,绝无私会的可能,同时也拿林弦歌的名声说事,希望沈长渊不要揪着这事不放。
萧逸之在这两人之间暗自打量,眉头微皱。林弦歌之于他而言,是一颗重要的棋子,不仅因为她郡主的身份地位,更重要的是,这女子年纪虽轻,谋略才思却丝毫不逊于成年男子,若将来需人辅佐,林弦歌是最好的人选。但如果林弦歌与萧逸邗有些苟且的话......
“小女听闻近日朝堂之上,定国将军与我父王对南方边境异变一事政见不同,甚至可说是有些争执。怎么,沈小将军如今污蔑弦歌与三殿下,损我清誉,是想为令尊报一箭之仇?”林弦歌恍若无意地向萧逸之背后靠去,只露出那张略带讥诮的脸来,“依弦歌所见,朝堂之事就当在朝堂上由陛下定夺,公报私仇可非君子所为。”
她今日设计费尽心思,绝不能被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人毁了。她整理前世见闻情报时,依稀记得十三岁那年有过黄州府尹贪墨一案,当时三皇子险些因此而失了皇上的信任。但几个月后,不知得了何人指点,向来飞扬跋扈的徐家竟与萧逸邗联手做了一场戏,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甚至丽妃也迁怒于萧逸邗,在宫中闹了一阵子,皇上相信徐家与萧逸邗已经闹翻,这才解了萧逸邗的困境。今日她将此计提前告知萧逸邗,虽说不能完全取得他的信任,但已经足够引起他的注意。
“本宫看,这应是一场误会,沈小将军光风霁月,可不是那般阴险小人。弦歌,你离席早,这会儿不如再回去用些膳食?”萧逸之发觉林弦歌这话虽说得刻薄尖锐,但人儿却是躲在自己身后的,想来不过是个小姑娘,又素来听话,哪里会生出那些心思?于是便出言解围了。
“那便劳烦太子殿下带弦歌入席了。”林弦歌从善如流地敛起周身锋芒,温婉一笑,跟在太子身后走向花棚。
“小丫头,你倒是生得一张利嘴。”沈长渊摸了摸削尖的下巴,漆黑的凤目牢牢盯住林弦歌,嘴角虽含笑,眼中却是一片冷漠,“太子信你便罢了,下回淘气,可别再被我逮着。”他话里话外似乎将林弦歌当作一个顽劣的小孩子,然而语气中的阴冷却仿佛暗示着他已经知晓了某些事情。林弦歌脚步一顿,只当作没听到,很快回到花棚中。
耽搁了这一阵儿,宴会上早已不剩什么吃食,只有几盘点心瓜子零落地散在桌上。林弦歌重新坐回老王妃的身边,任冬渔将还完好的雪花酥、桂皮山楂饼和玲珑剔透的玉珑糕往自己面前堆,只动了一筷,便无心再吃。
“妹妹回来了?如今妹妹也是大了,方才瞧见你和太子殿下、三殿下和沈小将军在一块儿说话,原本不妨事,可若让有心人看着了,难免有损妹妹清誉和父王的名声。”林管彤早早便看到萧逸之带着林弦歌回来,心中正窝着一口气,见她坐下,便迫不及待地发难。
林弦歌心中正因今日之事思绪万千,本不想理她这阴阳怪气的话,但秦婉慧也在一旁帮腔嗤笑道:“谁说不是呢,管彤,你可要好好教你妹妹,到时候你们王府的脸面,可不还靠你这长姐撑着吗?”
正要回嘴,身旁的老王妃出她意料地轻咳一声:“秦小姐,我江夏王府管教女儿自有一套法子,自然不劳你费心。”说罢,取了自己盘中的万寿核桃蟠龙糕递给林弦歌,竟是为她解围之意。
林弦歌心头微热,自己前生为亲人所背叛,重生以来早已对亲情不抱期待,一颗心变得冷硬如铁。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对老王妃的殷勤只为利用,但这般维护还是令她有些意外。她侧过头去,毫不意外地瞥见林管彤窝火却不敢发作的模样,贝齿咬紧了柔嫩的樱唇,不觉好笑。
是夜。
虽是做简单的打扮,林弦歌头上身上的钗环首饰,发髻妆容却也难随手卸去。她状若随意地坐在镜前,任由夏荷和冬渔为她打理。
夏荷将碧玉簪收进首饰匣中,仔仔细细地又把簪子看了一遍道:“郡主如今也大了,该打些如今京城里头时兴的新首饰。这碧玉簪成色虽好,款式却旧了,今日赴宴让别家小姐看了岂不是看轻了郡主?”
冬渔却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她今日随林弦歌赴宴,虽然并不知林弦歌心中的算盘,但十分清楚,今日情景必非偶然。她接过首饰匣子辨认一番,试探地笑道:“夏荷也是个不识货的,这簪子可是先王妃留给咱们郡主的,其他首饰又怎么能比?”
“冬渔,你说得不错。”林弦歌何等聪敏,立刻听懂了冬渔的试探。这丫头不仅稳重,而且也是意外地机灵,以后必定有大用,自己这些事也不必全瞒着她。如此想着,她打发夏荷去烧些沐浴用的热水,却又取出那支簪子来:“这簪子本不是母亲的东西,而是我外祖靳家相赠。”
冬渔心中一惊。林弦歌的外祖家是当年东晋有名的清贵大族,自开国以来便辅佐东晋皇室,代代都有贤臣乃至名相,赫赫有名。到了林弦歌母亲这一代,却由盛转衰。先是林弦歌的母亲——江夏王妃骤然病逝,而后其父便以丧女之痛引发故疾为由告老还乡,其弟靳令台本任御史一职,却也在一年之后执意请辞,携家眷全部离京。无人知道这样一个世家大族为何一夜之间没落至此,靳家从此消失在了京城权贵圈之中。
玉簪上的手指十分修长,指尖拂过一片微凉的碧色。林弦歌继续说道:“我舅舅当年还在京城,那年侥幸得了一块好玉。他家有一个女儿,叫做靳霖霖,当时也有十四岁了。舅舅素来宠爱表姐霖霖,就将玉打成两支玲珑簪,一支送给表姐,一支送给我母亲。说起我那表姐,虽然不如林管彤美貌名震京城,却也是姿容妙绝的美人,她平时爱穿的就是藕丝琵琶衿上裳和素雪绢裙,再配上这碧玉玲珑簪,真可谓是亭亭玉立。”
“我表姐当年未曾有过婚配,说亲媒人虽多,但她却一个也看不上。舅舅疼她,也不计较。然而当时无人知晓,表姐早已有了私定终身的意中人,那便是三皇子萧逸邗。”
“那......”冬渔向来沉着,听到这段往事也不禁愣住了,“郡主今日是故意作这般打扮,好让三皇子主动跟郡主攀谈?”
林弦歌微微一笑,一双晶莹美目却注视着镜中的少女,似乎想在那张有些平淡的脸上寻出几分靳霖霖当日的风姿:“正是。表姐当年随舅舅一同离京,却在途中香消玉殒,我想那三皇子定然是会思念佳人的。我今日先引林管彤去缠住太子,故意在花棚前引起三皇子的注意,再在花园中与你说了那番话,终于不负我一番苦心设计。”
冬渔点点头,瞧见夏荷与秋霜二人合力将热水提进屋中,心中明白了便不再多言,只是终究有些忧心:“郡主究竟为何要如此行事?”她自小服侍林弦歌,最清楚她的性子。从前,她对太子有几分眷恋之心,但自打落水醒来,却好像对任何人都没了感情一般。若说她恋慕三皇子,刻意接近,冬渔始终不信以郡主骄傲的本性会使出如此手段。
“日后你自然会知道,今日这一闹,我身上乏了,心里也有些疑惑。待会就由你一人伺候我沐浴便好,有些事,我还想问问你。”林弦歌脱去外衣,此时屋中已被浴桶中的热水氤氲得有些雾气。她令夏荷与秋霜准备些香茶点心,自己却除去了全身衣物,缓缓浸入热水之中。此时,她身段尚且娇小,如一段青涩柳枝,柔嫩却另有一番妩媚。冬渔在浴桶中撒下新鲜花瓣,心中思忖,郡主年纪虽小,但假以时日,未必不会风华绝代,倾尽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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