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京城,失守了。
剩余的守城士兵四处逃窜,他们发觉,这支来势汹汹的西燕军似乎并不属意于收获俘虏或是占领民居,而是目的非常明确地向着皇城的方向攻去。
“快去禀报九皇子与左右相爷啊!快去!西燕军要打到宫里了!”
守城的士兵纷纷穿过窄小的巷道,尽管失守,但是忠心于东晋,忠心于皇帝,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使命。已经被击溃了,但是他们仍然可以做到这最后一件事。
“去告诉你们的头儿,毕竟东晋皇帝已经死了。”沈长渊坐在马上,一道剑气自他的剑锋处呼啸而出,似乎在空中划出了一道耀目的银光,他的确与平时不同了.......战场上的他,手上和盔甲上星星点点沾着少量的血色,却是眉目舒展,笑意狂妄,似乎在这生死场上如鱼得水,甚至感到愉悦,“西燕沈长渊回来了——他们已经全无退路,尽快投降吧。”
“沈长渊”三字一出,士兵中间立刻炸锅了一样,尽管他们所剩人手不多,死伤的死伤,逃散的逃散,但是沈长渊这个名字还是激起了他们的反应。
毕竟,曾经是京城最为闻名的神将沈鹤澜的次子,也曾被视为青年一代中最有天赋,也是最有可能接过沈将军的衣钵的少年。他在第一次做主将的战役中就为国捐躯,尽管还没来得及立下赫赫战功,他们这些生在军营中的普通士兵,却是牢牢记得沈长渊的名字,偶尔还会感慨,天妒英才。
然而,当下境况已经由不得他们再多思虑些什么,只得依他所言,在西燕军刻意让出的一条空路上,三五成群地手执兵器,用生平最为迅捷的速度向皇城跑去。
沈长渊回来了,西燕沈长渊.......回来了。
“沈长渊?!”
摄政王爷萧璟云用力地一拍桌子。
他本是东晋皇室旁支的一个嫡出子,算是东晋皇帝的一个堂兄,如今已经年逾六十,在现在还剩下的皇室血脉中,算是最为德高望重的一个。所以,当皇帝驾崩新帝未立之时,这位本来在家颐养天年的老者,就被拉了出来掌控局面。
萧璟云当年目睹了东晋帝残杀手足的凶狠,所以一直以来为了自保,只得不问朝政避风头。但巧的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也是听过沈长渊的大名的,不过他记得的,是那个浪荡子,风流之名满京城的那个只懂吃喝玩乐的小少爷。
一旁的徐相轻咳了一声,他自丧女之后,便一下子年迈了不少,此时见萧璟云大惊失色的模样,点头道:“不错,那些来报信的士兵说,的确是他。他们中也有不少人是认得沈长渊的长相,他死而复生,只能说明,当初在北狄一战中,此人乃是假死了。”
其实,徐相想的更加远一些,沈长渊未死,而当初策划刺杀沈长渊的正是他与萧逸邗,那么萧逸邗的战死,是否也与假死的沈长渊有些关系?
当着萧璟云的面,他不便说出这些,只是拈着须发道:“此事,我看最好还是立刻调禁卫军来,先把皇城守住,而后请九皇子来一同定夺。”
听报信的士兵所言,沈长渊与他的西燕军似乎是冲着皇城而来,既不掠夺民财,也不屠杀士兵,只能说明,他是铁了心要将皇城占领。
而他们都与这皇城没什么关系,即便要易新君,也不会是他徐家的人,那就只能把这个烫手山芋推给正宗的皇室血脉九皇子了。
自外孙死去,亲女和未出世的小外孙也死去,徐相的心态产生了极大的剧变。从前的争名夺利和朝堂之中的阴谋暗算都去了大半,现下勉强处理着朝政,倒是跟一直默默不语,埋头做活的赵相有些相类。
一旁的赵相点点头,他吩咐了宫人立即去请九皇子来书房议事。
“什么?九皇子不在?”
三人同时怔住。自商议好,由他们四人共同代理朝政之后,这几个人为了方便就都搬入宫中的偏殿居住。可九皇子竟然无故失踪,背后究竟有何缘由?
“九皇子的寝宫......寝宫空空的,不仅人不在,就连衣裳首饰什么的都不见了,听守着寝宫的几个宫女说,清晨的时候九皇子称九皇妃有些风寒,让她们不要进去伺候,都去厨房煎药做姜汤,然后就离开了。不知什么时候,九皇妃也走了。”宫人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这下,三人同时感觉到了心头的寒意。
“王爷,你看.......”赵相叹了口气,最先开口。
如今,城中除了宫里的这一支禁卫军,再无其他的防守和兵力,随着沈家军的远调和江夏王的不告而别,京城中的防守似乎已经漏洞百出。
萧璟云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与赵相和徐相不同,他到底是皇室的后裔,尽管不是正统的嫡出,可总算还是沾着亲带着故,如今虽然最好的方法就是弃皇城而去,起码能在这场战乱中保全自己:“传令下去,禁卫军严守皇城!另外派快马追赶沈家军,让沈将军尽快率兵回城!”
眼下,只有如此。
在皇城外,沈长渊停下了马匹。
他伸出一只手,举在半空中,示意身后的大军也一并停在这里。
“沈大哥,怎么了啊?”燕思齐骑马到他的身边,好奇地伸头看着,“这城中的禁卫军,估计也没多少,咱们一口气攻进去,胜算挺大的。”
说罢,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都说东晋最所向披靡的就是沈家军了......怎么咱们都攻到皇城根儿了,也不见人影?”
他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看着沈长渊的神色,到底是实在憋不住了,只能问出口来。
沈长渊微微一笑,并没答话。尽管提到沈家军,他仍然会觉得心里不大舒服,但是却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他身前的林弦歌裹着挡风的斗篷,轻轻地以素手将兜帽摘下,然后握住了沈长渊血迹已然干涸的手掌。
“我当然有我的法子了。”沈长渊最后微微翘起嘴角,没有答话,而是转身对着大军道,“咱们就给东晋人一个喘息的机会,暂且休战,等晌午之后,看他们还有什么招子。”
他使出的法子......其实非常简单。
不想与沈家军在战场上相对,不仅是因为沈家军的兵力强盛,若是硬拼,恐怕胜算不大。所以,他另辟蹊径,如果能跟沈家军错开,能让沈家军被远调他方......或许更加稳妥。
当日沈鹤澜因西燕进军一事被叫进宫中之前,还有另一个消息传到了沈府。
莫家人出事了。
当初,因为对沈家的不满和警示,皇帝将莫氏的娘家,莫家父子及其妻儿女眷都统统流放到西北苦寒之地,即临近北狄的边境。莫家父子与另一批流放的犯人一同,在朝廷的命官和士兵看守下,慢慢地徒步走到了那里。
苦寒之地,自然艰苦,好在莫家人运气很好,留有一条命在。沈鹤澜也因此心中稍稍有些安慰,毕竟莫氏一门也是满族忠良,此次被牵连全是因沈家的不是,作为姻亲,他有些日子都不敢与莫氏对视。
但是,恰巧就在那一日,在西燕军压境的那一日,消息从西北苦寒之地传来,当初监视流放犯人的官员被发现曝尸野外,所有的士兵都不见踪影,而沈鹤澜特意打点过着人照顾的莫家,也同样生死未卜。
消息还称,此事极有可能是北狄人所做,因官员身上的伤口显然是北狄弯刀所致,北狄军在赫兰部族的统领下已经重振旗鼓,在边境虎视眈眈。
而东晋只有一支沈家军。兵力分散乃是大忌,此时却被两面夹击,沈鹤澜只能选择一边支援。
萧璟云、赵相以及徐相都认定,西燕更可能威胁到东晋的根基,毕竟已经压境,不日便会攻到京城。但是沈鹤澜却不知为何,坚持要去西北支援。
无人知道他如何作想,只是如今东晋没有新君,谁也奈何不了手握重兵的沈鹤澜。于是,当日下午,沈鹤澜便与沈长漠一同领着兵,快马赶到西北。仅仅留下了一小半的沈家军驻守皇宫,以防西燕军进犯。
在他的心里,始终对莫家持着愧疚之心。沈鹤澜为人忠勇刚直,又心思纯然,两者相撞,他会作如何选择,沈长渊早已就能猜到。
所以北狄的一切都是他与赫兰部族商定之后作出的假象,北狄人只需整理军队在边境现身,再由东晋人自己报信回来就好。北狄数百年来一直是东晋最大的心头患,故此即便完颜兄弟都不在了,也绝不会被轻视。
趁沈家军离京,他才带着西燕军攻了进来。这样,或许就不用直面沈鹤澜了吧。
正直这个词,从来都与沈长渊靠不上边儿,他却会恐惧与正直的人打照面,仿佛自己的阴暗从此就无所遁形。
“无妨。”林弦歌忽然握住他的手。她的精神仍然不算太好,却仍然强行振奋起来,免得拖累西燕军的行进,“待他回来了,皇城必然已经攻下。”
“我知道。”
沈长渊看着这座黑色的,如同沉伏的野兽一般的皇城,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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