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辇刚到了慈宁宫大门口，苏麻就迎了上来，双手一拍，风一阵儿地连忙跑回去禀告孝庄。冰月赶紧下轿，见孝庄笑容可掬地朝自己走过来，六年没见，孝庄除了鬓角多了几丝白发之外，风采还是不减当年。冰月不忘薛莹的叮嘱，恭敬地行了个礼，“冰月见过皇祖母，皇祖母万福。”

　　孝庄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拉住冰月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可是安全回来了，担心死哀家了！”

　　慈宁宫里香气氤氲，炕上摆满了精致的糕点。孝庄命众人全部散去，只留下苏麻一人。坐下后，孝庄这才细细打量了一番冰月，问：“孩子，你这几日可受苦了？”

　　冰月想起启程前岳乐的叮嘱，左一句大体，右一句大局，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不能让宫里知道她落难扬州的事情。如今孝庄又是这么半试探地问了一句，她便很有眼色地答道：“冰月一直在家里照顾阿玛，耽误了几天行程，让皇祖母担忧了。”

　　“既然如此说，倒叫哀家安心了。”孝庄对此回答颇为满意，会心地笑了笑。

　　冰月又问：“那皇祖母身子近来可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人老了，都是一些老毛病。”孝庄温和地笑。

　　“您可一点儿都不老！在冰月看来，您这风采还依旧如同当年呢。”

　　“瞧这小嘴儿甜的！这该老就是要老的，谁还能与老天爷作对不成？”孝庄嗔怪道，又对一旁的苏麻道：“你快看这到底是不是那个淘气的疯丫头？”

　　苏麻掩口笑起来，“奴婢看着不像，这明明就是仙女儿嘛！真是女大十八变，咱们的小公主是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懂事了。”

　　冰月微微红了脸，有宫女端来了一些茶水，两人就边吃糕点边唠了唠家常。期间，孝庄不断地朝窗外看，“今儿个朝堂上的事情是不是多了些？怎么这会子还不见下朝？”

　　苏麻也道：“皇上知道今天公主回来，按理说不会耽误的。”

　　冰月听到这话，一颗心忽然跳的凄惶，低头不住地揪着手绢。她不知道自己日思夜想这么久，这忽然要见面了，自己竟又忍不住紧张不安起来。她一时也无心说闲话，坐了片刻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皇上，您慢点！”李贵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一行宫女太监也都颠三倒四地跟在后面跑，“您倒是慢点啊！您说您这若是摔坏了，奴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呐！”

　　玄烨停住脚步，对着李贵笑道：“行了，知道你衷心，可今天最好别拦着朕，否则你脑袋就真保不住了！”说罢对成扬使了个眼色，成扬会心一笑，一把揪住李贵的辫子，将他整个人几乎是扔到了后面，然后两人又跑开了。

　　慈宁宫殿外的宫女远远看见皇上，还没来得及欠身行礼，就见玄烨火急火燎地进了门。孝庄正在喝茶，见他气喘吁吁地跑来，半嗔半喜道：“都是皇上了还没个正经。”

　　玄烨连请安也忘了，一屁股坐到孝庄对面问：“冰月呢？她在哪里？”

　　孝庄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看着气喘吁吁的两人半笑道：“敢情你们哥俩儿这么风风火火地来我这里都是为了冰月，不是为了我这老婆子？”

　　“皇祖母，您就别打岔了，快告诉孙儿她人在哪儿？她不是来给您请安了么？”

　　孝庄倒卖起了关子，笑道：“你这猴急的样子，让人家女孩子多不好意思的。女孩子都会长大，一长大这心思也多了，礼仪也就周全了。好了好了，哀家也要歇着了，你们尽管闹去！”

　　孝庄说完便指了指不远处的池塘边，玄烨和成扬忙朝门外跑去。孝庄看了一眼玄烨离去的背影，原本的笑意慢慢变成一声叹息，神色也微微凝重了起来。

　　慈宁宫的花园风和日丽，池塘碧波如顷，波光潋滟，远远望去水天皆是一色的湖蓝碧绿，倒影生光，池边更有奇花异草，别具情致风味。三四月里，垂杨碧丝盈盈匝地，枝枝叶叶舒展了鲜嫩的鹅黄翠绿，随风若舞。

　　那是一个纤瘦婀娜的背影，精致的侧脸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一个光圈，玄烨远远就停住了脚步，似乎不敢再前行一步。

　　兴许是脚下的石子声吵到了冰月，她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玄烨一身明黄色的天子朝服，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她的心里忽然像有了一头小鹿乱撞，曾经梦想了无数次的画面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玄烨哥哥。”她轻轻叫了一声，然后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一双坚实温暖的臂膀揽住。御用的赭色缂金九龙缎袍衣襟间的龙涎薰香，夹杂着清雅的瑞脑香的味道，玄色夹金线绣龙纹闪烁着金芒，明晃晃的叫人睁不开眼。玄烨的气息暖暖的拂在她的脖颈间，“冰月，真的是你？”

　　她感觉到耳边一阵滚烫，心跳也加速起来，慌忙挣脱开玄烨的怀抱，向后退了两步欠身道：“皇上吉祥。”

　　“呵！”玄烨笑着看了一眼成扬道：“还真像皇祖母所说，多礼起来了？”

　　成扬也笑道：“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也有些不习惯。”

　　玄烨爽朗地笑起来，握住冰月的肩膀，俯下身子看着一直低着头的她，打趣儿道：“让我看看这疯丫头还有什么变化？嗯，不但温柔懂事了，还漂亮了许多……”

　　“皇上。”冰月羞笑着向后退了两步，“您取笑冰月了。”

　　“你叫我什么？”玄烨做出一脸无奈状。

　　冰月低头抿了抿嘴唇，“您本来就是皇上呀……”

　　“那我以前也是皇上，你又是怎么称呼我的？你若是这样我可生气了。”

　　冰月听他的语气不像是假的，以为他真的生气了，急的忙说：“好好好，玄烨哥哥。”

　　如今的玄烨和成扬都已经是一表人才，举手投足间透着稳重，想起以前和他们在一起玩闹的样子，冰月不由得会感慨变化之大。他们在御花园的小亭子里面聊天，玄烨和成扬说了很多他们这几年来的事情。冰月听着他们侃侃而谈，越来越觉得失望，失望自己没有参与他们的生活，这几年她总是一个人怀念曾经在一起玩的儿时光阴，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见冰月又愣神了，成扬问：“你怎么这次回来总是心不在焉？”

　　冰月道：“我在想我们以前的事情。”

　　玄烨插话道：“那你可还记得玉芳？赫舍里家的小姐。”

　　冰月的回忆又被勾了起来，记得那是她第一天进宫，玉芳是除了玄烨之外她认识的第二个朋友，“当然记得，玉姐姐她可好？”

　　“她很好，也经常进宫来，这些年也挺挂念你的。”

　　“我还记得以前我们四个人最喜欢在朝暮轩里玩捉迷藏了，那时候总是我和玄烨哥哥一组……”冰月的话匣子一下子被打开，也不理会薛姑姑说的什么含蓄礼仪，笑嘻嘻地说着小时候自己做过的那些糗事。

　　成扬嗔笑道：“多亏你还记得！那时候就数你最无赖了，每次非要和皇上一组，要不就闹脾气。”

　　玄烨哈哈大笑，“那也是我这做哥哥的本分，哪有做哥哥的不宠着妹妹的？”

　　冰月这才发觉原来这次回来玄烨一直称呼自己为妹妹，虽说从前她是他的小妹妹，而如今呢？她忽然明白了薛莹不断唠叨的那些话。他们的确都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种可以吃一碗饭，睡一张床的兄妹了。

　　玄烨在冰月眼前晃了晃手，见冰月又在发愣，不解地问：“你又在想什么？”

　　冰月低头笑了笑，“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是问你现在可有读什么书？你玉姐姐现在可是咱们京城数一数二的才女，连皇祖母都直夸呢。”

　　“才女？那你觉得她是么？”冰月情急之下这么一问，话一出口才觉得唐突了些。

　　一旁的成扬注意到了冰月的神色，轻咳了一声似乎想示意什么，但玄烨却丝毫没有发觉，直言不讳地表达着他对玉芳的认可，“我也挺佩服她的，心思细腻，聪慧灵巧，对咱们满洲人而言，难得有这样的奇女子。”

　　“那她现在漂亮么？”冰月已经微微有了醋意。

　　玄烨很认真地说：“没注意过，不过也还算是个美人儿。”

　　冰月哦了一声便不言语，成扬作为一个旁观者，在感觉到了冰月的失落后发自内心地安慰道：“玉芳小姐是不错，不过你和她是不同的。”

　　就在这时，李贵匆匆来见，回禀说：“奴才参见皇上，参见靖王爷，参见柔嘉公主。内阁大学士王大人在御书房候了多时了……”

　　“不见不见！”玄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说朕今天有事，下次再谈！”

　　李贵面露难色，冰月心想着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若是搁以前，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她也会吵着不许玄烨走，可如今她赶忙劝道：“我正好想回去休息一会儿，你总不能耽误了正事。”

　　李贵借着话茬连忙附和道：“皇上，王大人都被回绝两次了。”

　　玄烨只好作罢，便对冰月说：“那你回去好生歇息，需要什么只管派人说一声，等我忙完后去找你，带你去景山看看。”

　　玄烨走后，冰月就和成扬朝着朝暮轩的方向走去，冰月犹豫了好久才终于忍不住问：“玉姐姐是不是经常进宫来？”

　　“是，不过大多数都是去慈宁宫请安，我们不怎么见面。”见冰月不怎么相信，成扬便又补充道：“有时候我们想你，便宣她进宫一起聊天。皇上这几年特别勤政，每天都看奏折到很晚，没什么多余的时间。”

　　“哦。”冰月点了点头。两人就在皇宫里闲转起来，路过宝华殿西北角的时候，冰月一时感慨万千，说：“莫忧师太就这么走了，我真挺想她的。如清阁现在怎么样了？桃树已经开花了吧？你还会经常去么？”

　　“那里已经荒废了，不过我偶尔会过去。”成扬忽然心动，提议道：“要不我们现在去那里看看？”

　　冰月不由得想起了莫忧师太那些美味可口的糕点，那些动人的故事。那里是她关于“额娘”的唯一印象，唯一感知，是给过她温暖的地方，可是这一切，最后还是与她不辞而别。她沉默半晌，最终摇了摇头。她想到的不仅仅是如清阁的一切，而是她失去的年少时光。她怀念那年快乐成长又无忧无虑的自己，只是如今匆匆回来，猝不及防地面对曾经的一切，她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惶恐与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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