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月的车子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远远地就听到了京城街上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小夕掀起帘子，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大街，惊讶地感慨道：“格格，京城真的好热闹啊！”她小小年纪就跟在冰月身边，平日里很少有机会出王府，自然也从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街道。

　　薛莹笑道：“瞧瞧你这个疯丫头！可千万别忘了，一会进了宫……”

　　“知道了！‘不要贪吃，不要贪玩，不要多话……’薛姑姑，您都说了一路了，小夕的耳朵都起茧子了！”小夕撅着嘴抱怨，又对冰月撒娇道：“格格，您说皇宫里是什么样子呢？皇上又是什么样子？听薛姑姑说您住的那个什么‘朝暮轩’，是不是和咱们王府差不多大？”

　　冰月的思绪早已先车马一步到了紫禁城里，朝暮轩怎么样了？还有玄烨哥哥、玉姐姐、皇祖母……他们都怎么样了？耳边的小夕又喋喋不休道：“听薛姑姑说皇上对您可好了？他长得好看么？有没有靖王爷好看？”

　　薛莹打了小夕一巴掌，“说什么胡话，这话一会儿可不能说了！听见了没有？”

　　冰月挑起帘子，见成扬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这才细细打量他颀长的身影。没想到多年未见，他已经从郡王晋为了亲王，还是当朝重臣，便不由得感慨岁月如斯，物是人非。恰巧此时，成扬也回过头来，正对上冰月的眼睛。他的笑容如此美妙，像那一道划破流云浓雾，凌于满园春色之上的炫目金光。

　　车马从午门进入，过了金水桥，轿子便停下了。成扬刚掀开轿帘，一股熟悉的久违感便扑面而来。冰月对这一切倒还没有多大感慨，倒是紧跟在身后的小夕低声惊呼，“哇！这就是皇宫，好美好壮观哦！”

　　碧蓝无际的天空下，琉璃瓦泛着荧荧金光。冰月伸出手挡在眼前，微眯着眼看着这雕栏玉砌铸就的紫禁广场。一切都像极了当年第一次来的时候，那天风和日丽，鸿雁高飞。

　　远远就看见李贵带着一行宫女太监匆匆朝这边赶来，待走近后，只听他高声道：“奴才李贵叩见靖王爷，叩见柔嘉公主！”语毕，身后一行人纷纷跪下。

　　成扬挥手道：“起来吧。”

　　李贵忙起身笑道：“公主，您一路辛苦了。许久不见，您别来无恙吧？”

　　冰月也笑，“李公公客气了。”

　　“皇上特命奴才专门在此等候，说知道公主一路辛苦奔波，让奴才们先伺候您梳洗更衣。”

　　于是，冰月便在李贵的带领下从御花园里穿花拂叶，两边高大的朱壁宫墙如赤色巨龙，蜿蜒望不见底，其间大小殿宇错落，绵延不绝，走了约一盏茶的功夫，站在一处院落前，匾额上三个赤金大字：朝暮轩。

　　不等冰月开口问，李贵便解释道：“皇上在您回宫之前已经派人将朝暮轩新修葺了一遍，您瞧可还满意？”

　　院中廊前新移植了一排桃树，皆是新贡的白色桃花，植在巨缸之中。花开繁簇，簇簇粉嫩缀于叶间，馥郁芬芳，远远闻见便如痴如醉。不过桃花虽美，更加牵动冰月心的却是那株巨大的西府海棠，还没等她回过神，就听见小夕的声音，“格格快看，这里的海棠都绽出花苞了耶！”

　　果然碧绿枝叶间有几星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初染，望之绰约如处子，尚未开花却幽香隐隐扑鼻。薛莹随口问起：“我记得海棠花应该是无色无味的，却一直不知道咱们这院子的海棠为什么这么香？”

　　冰月笑答：“海棠有四品，即西府海棠，垂丝海棠，木瓜海棠和贴梗海棠，只有这西府海棠是上品，既香且艳。”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因为咱们格格是花仙子的缘故呢。”小夕打趣道，薛莹闻言也笑了起来。

　　走进正殿，迎面是地平台，紫檀雕木花海棠刺绣屏风前上方悬着“沐雨凝风”的匾额。冰月正四下打量着，从外面便进来四个年龄相仿、长相清秀的宫女，见到她纷纷行礼。

　　李贵道：“公主，这是皇上特地让内务府安排来伺候您的，都是最伶俐的丫头。”

　　冰月莞尔一笑，“皇上有心了，有薛姑姑和小夕就够了。”

　　“皇上还赐了好多东西，奴才都给您搁里面了。”

　　冰月点点头，目光沉沉地飘向院外，她心头一热，仿佛又听到曾经的四个好伙伴在这里嬉闹的声音。李贵见状立刻道：“公主您不知道，这三年来，皇上专门派人修剪那棵海棠树，打扫这里的一草一木，除了他自己，其它人都不能随便进来的。”

　　“皇上经常来么？”冰月蓦然问了一句。

　　“皇上经常下朝后就和玉芳小姐、靖王爷来这里坐坐，喝喝茶，吃点点心。”

　　听李贵说到“点心”，冰月突然想起了如清阁的莫忧师太，随口问：“那你可知道如清阁现在是什么样子？”

　　“呦！这个奴才还真不清楚，太皇太后下了旨，那个地方是轻易去不得的。”李贵歉意地笑了笑，“公主您一路奔波，还是先歇息吧。”

　　一旁有个小宫女上前，唯唯诺诺道：“启禀公主，奴婢已经预备了热水，请您进内殿沐浴。”

　　李贵也道：“公主要没什么吩咐，奴才就先告退了。等您梳洗完毕后，奴才送您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冰月也正觉疲劳，便跟着宫女进了内殿。一大桶热水冒着热气，桶内洒满了花瓣，香气四溢。周围站着两个宫女，其中一个瘦瘦小小的上前道：“公主，奴婢伺候您宽衣。”

　　冰月十分窘迫，从小到大都是薛姑姑伺候沐浴，还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脱过衣服。她有点难为情地说：“你们下去吧，让薛姑姑进来。”

　　哪知那两个宫女忽然跪倒在地，其中一个道：“奴婢们是奉命调到朝暮轩，专门伺候您的起居，若是奴婢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望公主恕罪，千万别赶走奴婢啊！”

　　“恕罪？恕什么罪？”冰月连忙扶起那宫女，“我不是那意思……我是……”

　　正巧薛莹抱着一叠衣服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笑着说：“你们先出去吧，公主习惯了我伺候，不碍事的。”

　　那两个宫女微微有些为难，最后只好应声出去了。

　　冰月问：“薛姑姑，现在宫里的宫女都变得这么谨慎么？”

　　薛莹笑道：“不是她们变了，而是你变了。以前你还是个孩子，自然不用讲那么多规矩，加上太皇太后和皇上又把你宠上了天，你纵使淘气一些也不打紧的。”她指了指刚才拿进来的衣服，道：“不过现在可不同了，这是李公公给你备下的旗装，一会儿去见太皇太后可要穿正式的旗装了。”

　　冰月面露难色，“穿旗装……穿那个多麻烦呀！又一点儿都不好看……”

　　“以前是以前，现在长大了自然不行了，你看看其它格格们，哪个觐见的时候不是旗装？”

　　冰月撇了撇嘴，不悦地嘟囔了一句，“当满人一点儿也不好玩，还是汉人好。”

　　薛莹微微一怔，慌忙拍了拍冰月的脑袋，斥责道：“这话可不许说了！被人听到可不好了。”本是一句无心的抱怨，却引得薛莹如此大的反应，看在人眼里确实费解。可冰月却只顾着玩花瓣，对此并无留心，只憨憨一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这么谨慎做什么？再说了，玄烨哥哥才不会怪我呢。”

　　“以后这‘玄烨哥哥’可不能再叫了，要叫‘皇上’，免得遭人话柄。”

　　冰月自然是不以为意，可见薛莹又一本正经地絮叨起来，便索性一一答应了。

　　出浴后，冰月在宫女的伺候下坐在檀木梳妆桌前，对着象牙镜子稍稍修饰了一番。脸上薄施粉黛，一身浅粉色挑丝双窠云雁的时新宫装，上裳下裙，头顶斜簪一枝素净别致的木兰白玉钗，除此之外只绾一支碧玉串珠流苏，坠下细细的月白珍珠粒。

　　“格格，第一次见您穿正经的宫装，很好看呢！”小夕对着镜子一边比划一边说道。

　　薛莹也笑，“可不是？咱们格格自小就长得水灵，皮肤白嫩，穿这件浅粉色旗装，可真真是活色生香。”

　　冰月的脸微微一红道：“薛姑姑不许笑我了。”

　　这时，有宫女启开一匣十几盒口脂，是用来点唇的胭脂，什么燕脂晕、大红春、小红春、半边娇、万金红、石榴娇、嫩吴香、露珠儿、圣檀心、天宫巧、猩猩晕、格双唐、媚花奴，“公主，这是太皇太后刚差人送来的。”

　　薛莹接过来一看，“真是好东西，格格赶紧搽一点吧，别辜负了太皇太后的一番美意。”

　　冰月却并不喜这般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摇头拒绝道：“太花哨了，还是不要涂得好。”

　　薛莹便不再勉强，合起盖子准备收拾起来，可这下小夕却不依了，喋喋不休道：“这哪里花哨了？是您平日不爱打扮罢了！您不知道民间的那些福晋，夫人们，哪个不是搽的花枝招展？还别说您是在宫里了，可别寒碜了自己，白白让人说咱安王府的格格不漂亮！”

　　冰月瞪了她一眼，嗔怪道：“你这丫头的嘴真是越来越滑了，小心我哪天给你缝上！”

　　“只要您漂漂亮亮的，小夕就是哑巴也愿意了。”说着便蘸了一点半边娇搽在冰月的嘴唇上，一抹淡红轻轻晕开，使原本素净白皙的脸蛋显得格外精致。

　　“格格以前教过说‘女为悦己者容’，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小夕看就连皇上一会儿也要呆住了！”

　　冰月立刻被臊的满脸通红，白了小夕一眼，“平日里叫你好好看书你偏不，这会儿又胡比喻什么？说话要再这么不知忌讳，我可真要生气了。”

　　众人都掩口笑了起来，李贵已经在外面催促了，冰月见门口抬来了玉辇，便随着李贵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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