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想弑父。

　　简直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厨房里去拿把菜刀砍死陈中梁。

　　他铁青着脸拉开门，眼神寒沁沁的看着陈中梁，陈中梁被他惊了下，觉得这个孩子自陈县走了一遭，莫名的像个亡命徒。

　　他后退了一步，十分色厉内荏：“你想干嘛？我告诉你，你要是胆敢以下犯生，我，我能弄死你！”

　　陈英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我倒是想试试，能不能先……”

　　陈为仕在屋子里剧烈的咳嗽起来，声音惊天动地的，简直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

　　陈英唬了一跳，先前那有些疯狂的念头也就不见了踪影，他有些后怕，忍不住哆嗦一下，心想着老头咳得真是时候，别不是故意的吧……

　　卢氏从屋里出来，几天不见，她看起来憔悴许多，脸色发黄，明明三个妯娌中，他最年轻，可这么一瞧，竟比陈二婶还要显老。

　　陈英有些惊讶，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卢氏却叉起腰来朝着陈为仕这屋子怒骂：“咳什么咳，家里可没钱了！死也死的安生点，在闹腾也没钱给你抓药！”

　　陈中梁自己不孝，却不许卢氏这样放肆，疾走两步就是一巴掌，卢氏跌坐在地上，眼睛都红了：“你个杀千刀的，害得我没了孩子，还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陈英呆了呆，隐约明白过来，原来卢氏是小产了，怪不得看着脸色这么差。

　　算起来也是，如今陈家这样子，没人伺候，她那几个孩子又都是自小娇惯的，十指不沾阳春水，自然不会照料她。

　　夫妻两人闹了一会，陈中梁大约是心存愧疚，被吵的出了门，只剩卢氏坐在门口哭喊，陈茂先前被吓住了，这会倒是回过神来，怯怯的看着卢氏：“娘，我饿……”

　　卢氏一抹眼泪，转头瞪了陈英一眼：“娘的钱都被你爹拿走了，你去你爷爷屋里，看他哪里有什么吃的。”

　　陈茂看起来不太情愿，又实在是饿，到底慢慢朝着屋子过来，陈英嗤笑一声：“屋子里只有凉水，你喝吗？”

　　陈茂先前被他揍了一回，心里多少有些畏惧，见他门神似的戳在门口，就不敢动弹了，卢氏低骂了一句，不耐烦道：“也别说我欺负你，老头子的药丸子在我这里，你给茂儿做顿饭，我就给你，你要是不让他吃饱了，就听老头子这么咳着吧。”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陈为仕这病不太简单……

　　偌大一个陈家，陈英是不觉得除了自己还有旁人肯给陈为仕买药的，这药丸子怕是轩辕瑾带来的大夫留下的。

　　他回来屋子，陈为仕直愣愣的坐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卢氏的话，咳嗽声没再响起来，他如今耳背越来越厉害，听不见倒是好事，省了不少心。

　　陈英给他拍拍后背，偷偷打量他的脸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缘故，总觉得陈为仕看起来比卢氏还要糟糕些。

　　“上回的风寒还没好？”

　　也不至于咳得这么厉害，这架势有些骇人。

　　陈为仕摆摆手：“年纪大了，小毛病也要折腾一阵子，不必放在心上。”

　　他这么一说，若是往常陈英也就丢开不管了，可这回不知为何，心里却留了个疙瘩。

　　他犹豫片刻：“我去给陈茂做顿饭，把药丸子拿回来……这东西怎么在卢氏手上？”

　　陈为仕有些尴尬，那药丸子是被陈荣那孩子翻出来的，他一时不察，就被带了出去，那孩子倒是聪明的很，知晓这个祖父行将就木，一门心思讨好主母。

　　只是这种事，说出来平白给人添堵，不说也罢。

　　陈英见他为难，也没追问，给陈茂熬了粥，等停了火，桌边却坐了四个人，卢氏不在，她那三个儿女却都在，连带陈荣也跟了过来。

　　陈英倒是对这孩子刮目相看，若是自己小时候有他这机灵劲，也未必会混的那么惨。

　　只可惜他熬得不多，没人也就只分了大半碗，陈茂十分不满：“我娘说的可是你得让我吃饱了。”

　　陈英那勺子敲着锅，金属碰撞声，哐哐郎朗的，倒是挺唬人：“你想吃饱就把他们的抢过来，你娘也没说你们一家子都要我喂饱吧？”

　　陈茂没话说了，他是不好去抢姐姐们的粥的，可眼瞧见陈荣，顿时沉了脸，抬手就要去抢他的碗，陈荣猜着了他的意图，抱着碗跑远了些，一仰头都灌了进去。

　　陈英忍不住一乐，觉得这小子要是能养起来，说不定是个人才。

　　陈茂已经恼羞成怒，站起来要去追打陈荣，陈英一把摁住他：“你还吃不吃了？赶紧吃完和你娘把老爷子的药丸子要回来。”

　　陈茂不情不愿的喝了粥，他这个年纪，这点东西实在不够干什么的，吃了就像是没吃一样，巴巴的看了一眼已经干净了的锅，瘪了瘪嘴，往屋子里去了。

　　陈英敲敲桌子：“自己去洗碗，还以为自己是大少爷大小姐呢？”

　　几人敢怒不敢言，别别扭扭去打水，陈茂一边洗一边骂骂咧咧，卢氏被惊动，出来看了一眼，沉着脸瞪了陈英一眼，却没说什么。

　　“把药丸子给我。”

　　卢氏眼神一闪，还要推脱，陈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别给我耍花样，我一只手就能收拾你这一家子。”

　　卢氏脸色铁青，可陈英说的是实话，她现在虚弱的厉害，陈中梁又满脑袋都是赌，连孩子的死活都不管，那三个小的，有什么用？

　　她憋了半天，也没搁下句狠话，只转头进了屋子去拿药瓶，远远的丢给陈英：“就这些，我可没扣下。”

　　陈英听见那瓶子里几声轻微的碰撞声，这动静也不像是多的，扒开塞子一看，果然三五粒可怜兮兮的呆在里头。

　　像是生怕他要找自己麻烦，卢氏招呼几个孩子进了屋子，“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陈英摇了摇头，有些发愁，特意留了药，陈为仕这不像是小毛病。

　　就算一天一粒，这东西也撑不了多久，还是要赶紧赚钱才成。

　　陈英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平白动什么恻隐之心，眼下拖着陈为仕，他就是不想去做工也不成了，总不能真的看着人咳死。

　　新屋子不能在让宣灏打理，他眼下也没钱置办东西，只能暂且在这里呆着，陈英喂陈为仕吃了药，思来想去，还是得去镇上走一趟，好歹去看看有什么活计能让自己做。

　　他爬起来带了一壶水出门，小半个时辰到了镇上，这镇子不大，四处瞧瞧，也没瞧见什么地方在招工。

　　陈为仕又离不了人，他只能每日往返，这般情况下，看店的就做不了，后厨杂役又得早来，陈英大半夜就得起来赶路，有些辛苦。

　　他心里挑挑拣拣，真要去问了，才晓得都是月结算的工钱，他完全撑不到那时候。

　　陈英有些发愁，路过书局才想起来自己好歹是读过书的人，记账不成，可排版印书这事总是做的来的。

　　他自觉找着了门路，便往里头去问，书局老板看着他不甚信任，他身上是半分读书人的气质也无，由不得旁人怀疑。

　　陈英不好自报家门，只得讪讪保证：“您放心，我文采不怎么样，可字都认识，四书五经也都读过，不然我给您背一段？”

　　老板半信半疑的点点头，陈英心想这会倒是多亏了通山书院那会抄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礼记了，他背的通畅，断句也并无问题，可书局老板反而更不解：“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跑来做这种粗活？”

　　陈英心想这比起他做的活计来说，已经十分细致了，完全算不上粗活。

　　他含糊道：“长辈患病，缺药钱……”

　　老板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瞧着你就觉得实诚，原来还是个孝子贤孙，成，你来试试，若是能做，我便用了你，这书局的活琐碎，我这地方不大，你虽说只管着排版印刷，可闲暇时候也得帮着做些别的。”

　　陈英一连声答应，他如今对琐碎活计也知晓颇多，并不觉得为难，心里倒是十分感激这老板愿意用他，只有一点——

　　“不满老板说，我家中急用钱，祖父的药快断了，这工钱……”

　　老板脸色一沉：“咱们这里可没有预支工钱的规矩。”

　　陈英一愣，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就想，这工钱能不能日结？每日好让我买些米面回去，不至于饿死。”

　　这倒不是大事，老板痛快的答应了，带着陈英看了一遍流程，陈英看了两遍便掌握了个七七八八，打下手帮着老板印了十几本单页。

　　老板笑起来：“你倒是聪明的很，若不是家境困苦，少不得要考个功名，光宗耀祖了……”

　　陈英被他夸得面红耳赤，心虚的利害，心想就自己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就是家境再优渥，也考不出功名来——又不是没试过。

　　他讪讪道谢，与老板道别，约定明日正式上工，老板喊住他，掏出十文钱来给他，陈英一愣，老板拍拍他肩膀：“今天也不能让你白做，这样，你每天工钱二十文，若是店里生意好，我再给你长工钱。”

　　陈英感激的恨不得给他鞠躬作揖，半晌说不出话来，老板拍拍手，赶着他走了。

　　回去的路上，陈英神清气爽，心情无比轻快，可到底是一天没吃饭，只早晨喝了碗粥，肚子很快叫起来，他嗅着周遭的味道，瞧见了热腾腾的包子，心想以后他就每天都能有进项，也不必再委屈自己。

　　可到底是穷惯了，只买了四个素包子，一口气吃了俩，没觉出饱来，却也没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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