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要了命了。

　　陈英万万想不到，自己竟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是个人都能联系到轩辕瑾身上去。

　　原本推脱着，要与人躲远些的念头不知何时就不见了，眼下只剩了满腔酸涩的火气，发不出来，却又憋闷的自己难受。

　　这番愁苦里，总算有了个好消息，他那间小屋子彻底建好了，只是里头空荡荡的很，并无半件可用的家具，就连前面留下来的铁锅，也因着这几日大雨，他未曾留意，已经被彻底锈掉了。

　　陈英尚且不知晓这民间的物价，也明白自己这些钱并不够置办什么，即便他这些日子一直跟着陈守信在院子干活，偷偷挣陈家人的钱，可还是太少了。

　　算起来也只有一百五十文钱，他掰着手指头算，若只说过眼下，有口锅，有床被子，再有碗筷和米面，也能过两天，眼下田里的苞米已经长到了他的腰，再有一个多月就要熟了。卖一半留一半也能过些日子。

　　只是还是要出去做工才成。

　　陈英细细盘算往后的生活，寻思着和陈守信等人商量着去山上挖些东西来卖，陈守信一听这话不由笑起来：“咱们这山又不是什么深山老林，能有什么东西？也不过是些干果野味，若是你手上有功夫，倒是能猎到些山鸡兔子。”

　　陈英砸吧砸吧嘴，心里想着自己的确没仔细学过拳脚功夫，可野味这种东西也不一定非得有功夫才能逮着，他当初在凉京横行的时候，也是跟着齐骁在山里游荡过几回，简易的陷阱瞧着也不难，总不能上去一趟，什么也逮不着吧？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就听陈守信嘱咐他：“村里不是只有你一个打山上的主意，只是山上住着正经的猎户，在山里留了陷阱，你去也不能孤身一人，那老猎户脾气古怪的厉害，看见你抢他的营生，说不定就要对你下黑手的。”

　　陈英一连声答应着，心里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毕竟一个乡下人，能有多大的胆子？

　　他已经连着半个多月没正经吃过肉了，嘴里馋的厉害，却也不止是因为这个，这几日外头热的很，他忙着在外头做活，鲜少回去，还能跟着众人混一顿午饭，每日晚上回去屋子里也不曾点灯，瞧不见陈为仕什么模样。

　　今日眼看着就要完工，陈大嫂送来的菜里又加了几块肉，他便留了半碗出来想着给陈为仕送回去。

　　借着外头明亮的日头，他这才瞧见陈为仕的脸色不太好。

　　大约是伙食太差的缘故。

　　也或者是院子里的人已经越来越闹腾了。

　　自陈二婶的镯子失窃之后，大房这里也丢了银两，陈家人的日子好像一下子就难过起来，厨房已经许久都没人放东西进去了，就连陈英晚上去给陈为仕熬粥，也不敢放太多的米。

　　这般困境，又加上狭窄的院子，终究让陈家的正室们起了别的心思，连着闹了几天之后，陈家的男人们忽然毫无预兆的一起不见了踪影。

　　陈英对此一无所觉，只中午回去的时候瞧见院子里热闹的厉害，哭的哭，骂的骂，一群女人已经彻底撕破了脸面，半分不肯留情。

　　卢氏闹的最厉害，说要去找人牙子来领人，却又没找到妾室们的卖身契，事情便拖着，许是因此众人心里才堵了一口气，每日里只能靠着谩骂才能纾解几分。

　　陈英自知他如今日子勉强平静，是借的轩辕瑾的余威，并不敢轻易和这群人对上，他不好和女人动手，又不肯平白被欺负，少不得要生气，倒不如躲着走，是以一进门他瞧着这幅热闹，便贴着墙边进了门。

　　陈为仕正在屋子里慢慢的走动，他如今恢复的比以前更好了些，只是没人陪着，并不敢轻易出门，加上天气又热，他年老体衰，也不敢出去。

　　瞧见陈英进来，他微微一惊：“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陈英笑笑，将手里的杂粮馒头和半碗菜给他：“今天的菜好，有肉，我拿回来给你尝尝。”

　　陈为仕慢吞吞走动的身影陡然一僵，他没看陈英，陈英也就没瞧见他的脸色，只催着他坐下：“虽然天气热，可这菜凉了还是不好，你赶紧吃，吃完就放着，我明天再给陈大哥送回去。”

　　他说了半天，陈为仕还是僵着，陈英挠挠头：“你吃过了？”

　　陈为仕这才回过神来，极轻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陈英也不在意他又是为什么发愁，扶着他在炕沿上坐了，拿了筷子馒头给他，特意解释了一句：“我先前留出来的，旁人没动过。”

　　陈为仕想起这些日子他晚上的粥总是熬得少，自己喝完他才借着那只碗喝剩下的。

　　他这样的年轻人都不曾说过嫌恶自己，自己这样的老东西又有什么资格来嫌弃他？

　　只是陈英这样的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卑怯的举动却并非仅是对他的尊敬，大约是陈家对他的苛待，他至今未曾忘却，虽未提及，却深入骨髓。

　　陈为仕又叹了口气，陈英看着他的脸色不由一愣：“是不是病了？怎么看着脸色不太好？”

　　陈为仕没说话，他这些日子身体不舒坦，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好大惊小怪，便未提及，眼下陈英瞧出来了，他也没答应，只说终日待在屋子里，面色难免苍白，不碍事。

　　陈英素来心大，也就不曾怀疑，却是回去的路上才想起来陈为仕那什么也没剩下的碗底，他想，大约他也是太久没好好吃顿饭了。

　　要补一补才行。

　　是以，陈守信的劝告，他只是听了听便罢。

　　待晚间洗干净了碗给陈守信送回去，他便取了几文钱央着陈大嫂烙了几张加了盐的饼，藏在怀里回了陈家。

　　他今天回来的早，却是一进门就开始收拾东西，陈为仕一愣：“这是做什么？”

　　陈英搓了搓手：“我想着上趟山，以前跟着齐骁去山里转过，看他逮兔子抓野鸡的挺简单，我也去试试，回头给你炖汤喝。”

　　陈为仕绷紧了脸，摇头：“齐世子出身将门侯府，武功是打小开始练得，你自小连马都骑不好，怎么能上山？”

　　陈英被他这么瞧不起，也不觉得生气，仍旧埋头收拾东西：“总得试一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屋子都建好了，咱们也得选个日子搬过去了，第一顿总得吃点好的吧？”

　　这会陈为仕倒是没有反对搬走，只是又叹了口气。

　　陈英将饼递给陈为仕：“我不知道去几天，明早我给你烧好了水，你凑合几天，别饿着自己，实在不成，就开口要两口吃的，都是你儿子孙子，伺候你也是应该的。”

　　陈为仕万万想不到自己还有被陈英教训的一天，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酸涩也有，更多的却是暖烘烘的熨帖。

　　许是他这些年虽迂腐顽固了些，到底也曾为国为民办过不少好事，上天才给他留了这一线，让他不至于孤老而死。

　　他自知劝不动陈英，便也不再多言，只让他万般小心，又让他取了书来指给他看哪种药草可以用作救急。

　　陈英不知他如此博学，很是惊叹了一番。

　　倒有些孺慕之情的意思，看得陈为仕很想抬手摸摸他的头，却到底忍住了。

　　这个孙子自生下开始，他便不曾多喜欢，比起长孙女陈贵妃，陈英实在是有些上不了台面，书读得不好，又不明白事理，只一味听他那同样上不了台面的娘的话，看长辈的眼神都不对，处处不讨人喜欢。

　　祖孙之情当真是淡薄的厉害。

　　陈英这一夜照旧睡在地上，陈为仕却并无睡意，后半夜才迷糊过去，却又梦见陈英幼时犯错被罚跪祠堂，小小的孩子孤零零被关进去，害怕的直哭，外头却没有一个人肯和他说句话，肯安抚他一句。

　　陈贵妃与陈家关系日益冷漠，想必也是知道胞弟在陈家的日子过得辛苦，心中不忿。

　　待天彻底亮起来，陈为仕才从梦中醒来，却是满心疲惫，他撑着胳膊坐起来，一抬头便瞧见炕头多了一只陶罐，罐子还是温热的，想必是陈英早起烧的热水。

　　他往地上瞧了一眼，陈英早就不见了影子，也不知是何时便起了身，连草席都收整了起来，往日狭窄的屋子，莫名的就空旷起来。

　　陈为仕胸口沉闷，仿佛被塞住一样，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抬手锤了锤，猛地一阵咳嗽，憋得自己脸红脖子粗，却到底是好受了些。

　　只盼着陈英这会去能有些收获，他固然不能说没有想吃肉的心思，却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想这个孩子已经这么努力了，上天总该给他些优待。

　　屋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只小脑袋偷偷伸进来，陈为仕眯着眼睛看了看，才想起来这是陈中梁那个庶子，如今不过八九岁年纪，因着卢氏的打压，性子有些怯懦，看着陈为仕有些惊恐，却又没退出去。

　　陈为仕蓦地想起梦里的陈英来，心下一软，朝他招招手：“过来。”

　　孩子微微犹豫片刻，才抬脚朝他走去，瞪大了眼睛看着陈为仕，陈为仕摸摸他的头：“知道我是谁吗？叫爷爷。”

　　孩子大约还记得自己爷爷是个厉害人物，眼睛一亮，抬手摸着肚子，怯怯道：“爷爷，我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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