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徒弟在土里很是揪心,他听到慧林说:“我知你在动情之时没有防备,法力涣散,所以,用了三个月时间,不惜用我自己来诱你动情,不惜动用全部功力做成封印,你无路可逃了。”
他的声音冷淡寒凉,小徒弟实在没法将这种语气和上一刻还极尽的温柔想象成一个人说出的。
但听得九妖一开始还是女子的呜咽,后来就变成了猛兽的嘶吼。
打那以后,再也没听见慧林的声音,任务完成,他下山去了。
九妖被封印,小徒弟却还是不能动,在土里听那九妖日日悲吼。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后来“出土”,看到它四肢都被尖尖的铁桩钉住了,她一动,铁桩就划着骨头游走,一路走,一路剖开骨肉。
当他看到那情景,想起这一年在土里听到的哀嚎,不由的发抖后怕。
他记得在慧林走的第二个月,听过九妖喊:“孩子。”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反应过来,九妖有孕了。
有孕之后的九妖很少再痛呼,应当是怕铁桩游走到腹部伤害了胎儿,她不敢再乱动。
那几个月很安静,又过了许久,九妖将要临盆。
她惨叫了一整夜,他揪心的听了一整夜,直到天亮,也没有听到婴儿啼哭的声音……只有九妖惊天彻地的凄厉喊叫。
又安静了好些天,他有时候会听到轻微的歌声,像是安眠曲一般,唱着唱着,曲调就变成了抽噎。
这日小徒弟终于能动了,算下来他足足躺了十三个月。
看见九妖的时候,她是人形的模样,浑身都是血,肚子还是鼓鼓的,她钉在那里不能动,伤不了他,小徒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了恻隐,开口问:“你还没生吗?”
对方的眼神涣散,没有生气,浑然不管旁边之人。
他看了一番才明白,她不敢动,没法用力,那晚胎儿没有生出来,活活的憋死在了腹中。
小徒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跑上去,拼命的去拔铁桩,或许因为他和慧林都是佛门中人,他拼尽全力,终于将其拔了出来。
这不是封印本体,便是拔掉了,九妖依旧躺在那个山洞里,无法出得半步。
但这样,起码她没那么痛苦了吧。
“那个……我听庙里送菜的大嫂说过,孩子要是在肚里死去了,必须得及时弄出来,不然你会没命的,你就算不想活,也得留着命去找害你的人报仇啊。”他仓皇而走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回头提醒了一句。
从那以后,封印六十年,九妖不再现世,小徒弟渐渐老去,也没人再听说过慧林大师的消息。
住持说到此处,又是沉重的叹息。
“师兄,哦,就是那个小徒弟,他说慧林师叔是因为被佛祖责备,一时恼怒才还俗的,可我不这样认为,我相信师叔是因为不敢面对佛祖,他这些年还俗世间,其实是心中对那九妖有愧。”
又回眼看那过堂里损坏的佛像:“师叔愧对九妖,于是自罚在人间受苦受难六十年,无颜对佛祖,至垂暮之年方才归来,他不敢让大家认出他,更不敢前往正厅去拜那金身佛像,只敢在这有损的佛像面前忏悔。”
他是怎么想的,也许不完美的佛像,才会原谅他的过错?
“哪有这样的说法,只不过是他知道自己孽障太多,无法被原谅,不敢真正面对佛像,我想佛祖也没有原谅他,要不然,怎么会容忍九妖在他面前,吃了他的弟子?”君离听罢轻蔑一笑。
“慧林师叔的确有错,他最后也落得了被吃的下场,但女施主是要为九妖开脱吗,难道深情二字,就能洗了它吃人无数的罪名?”
君离一怔,答不上话来。
须臾之后,谢无衣回话:“九妖罪责自是不能洗脱,我们今日前来,本就是寻找降服它的方法。”
君离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
“可惜师叔已不在,而且他那降服之法,施主定也不会用!”
出了寺庙,君离略有落寞,头一遭思索起道理来,六界最喜欢讲道理的是天庭,她最不喜欢的也是天庭,可是现在竟要学着他们,去思索了。
回到家一番思来想去,她极不情愿的又去了府衙。
冷着脸听了梁微澜一通嘲笑,嘲笑过后,总算是给她支了招,他说,九妖如今难以降服,就是他出马亦无能为力,只怕要上报天庭,请他们来了。
君离慌忙摆手:“不行不行,他们一来,我就玩完儿了。”
“那还有一个办法,这个办法仍旧需要你去做。”梁微澜暗笑:“你应当知晓酆都吧?”
“离地府最近的地方,世人称之为鬼城。”
“是,那里有个鬼域山,山中隐一至阴之地,护着片青叶,相传是上古神树建木之叶,建木当年作为神界与人界行走的桥梁,最大的本事就是辨别过往之物的真身,若是有不轨之物冒充仙或人行走其上,他的枝叶立刻能变大将其卷住,不听话的,卷进去就再没出来的可能了。
后来神仙与人渐渐不再常来往,而且神仙的本领也在进步,如今是随便一个决就能到人间,建木便隐去本体长眠了,只留下一片叶子,虽说只是一片叶,但辨认九妖并将其降服,是足够了。
说起来,建木也许不悦当年神界不再用它,故意将那叶子留在酆都的至阴之地,神仙界进去必遭反噬,所以,你若是想要为那小精怪报仇,便去酆都寻找此叶即可。”
“去酆都问题不大,但那个至阴之地可有危险?”
“对我们是有的,对你应当也有,但绝对不会比我们大,我们去必死无疑,你去或有生机。”梁微澜实话实说:“若不想惊动天庭,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你我合作一回,我留在洛阳,尽力避免九妖再害人,你去酆都找建木叶。”
君离微微叹气,也只有如此了,但是……
她抬眼轻笑:“说来说去,你还不是一样不敢让天庭知晓,之前利用山魅汲取人类精气,现在又赖在人间追女孩,山中都荒废多年了,天庭那帮下来,第一个要找你麻烦。”
梁微澜一挺后背:“所以,你我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九妖再为祸世间,他们早晚会来,时间可是很紧急。”
君离回去收拾收拾,就要上路了。
本来是不用收拾什么,但既然要离开一阵儿,得跟谢无衣编个合理的借口,她思来想去,对谢无衣说冬天快到了,她得去冬眠。
谢无衣只道她是妖,没想到还是个要冬眠的妖,蛇蛙熊鼠想了一遍,不好多问,转至房中给她包了被褥衣服,大大的一包递给她:“我知道冬眠是不用吃东西的,但保暖还是需要,你把这些都带上。”
君离淡定的吸了口气,接过来扛在肩上,听他又说:“明年春天你还来吧?”
“来啊。”她点头:“那个……我毕竟是妖,冬眠时间很短的,也许几天就来了。”
想起那至阴之地,又皱了下眉:“但要是几天没回来,也许……就是我不想回来了,你就当没认识过……”
“那我就去找你。”没等她说完,谢无衣清浅一笑:“你不想回来也可以,但总得把我被褥还回吧?”
君离一愣,而后就笑了:“你舍不得我离开,那为什么不愿与我在一起呢?”
“怕你将来反悔。”对方回答的平静。
又是这话,君离有些难过,本来觉得这一趟生死难料,应当有很多告别的话来说,但真正临别之际,却一句深情之言都说不出,好似内心里灌满了浓烈的情感,压抑的难受,到了嘴边只想用玩笑将它化开。
于是她没再回话,假如真的回不来,现在说那么多问那么多,只会让谢无衣日后增加了念想。
万一真有那天,她才不想叫他沉浸在怀念中呢。
扛着大大的包,走出院门,关门的那一刻,见谢无衣还站在庭院里目送着,她心里的愁绪立刻就散了,变成一片暖意。
但是,才出门没多久,就被人给“劫”了。
宋沉恶狠狠的站在她面前,瞥见她扛的被褥,凌冽道:“你要跑?”
“不跑等你抓我吗?”她懒得再编理由,就顺着他的话说了。
“怕我抓你?呵,是做了亏心事了吧。”宋沉冷眼看她:“你为什么会生死咒,你到底是什么人,快给我老实交代!”
“跟你没关系!”
“好,这个是跟我没关系,但我既然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你确切的告诉我,你是不是阿湮?”
她听闻这两个字,脚步顿了顿,望前路迷茫,一时间生悲,心一横正色对他点头:“是!”
宋沉大惊。
“我不是要逃跑,我要去找降服九妖的神物,如果能回的来,你再抓不迟。”
宋沉的神思还沉浸在上句话:“你当真是阿湮!但……阿湮不应该是凡人吗?”
此话问完,他忽然想起来,度厄星君从来没说阿湮是凡人,他只说过阿湮在人间轮回到第九世。
入了轮回,才会变成凡人,而既然轮回,就不会记得前生事。
自然也不会知晓,自己曾经叫过阿湮这名字。
他沉思了一番,恍然大悟,猛的抬头:“你根本就没入轮回!”
这一点,显然度厄星君并不知道。
他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当喜的是她应还记得星君,悲的是:“你既然没转世,怎么能喜欢谢无衣呢?”
“我就为他而来,为什么不能喜欢?”
“嗯?”他更迷糊了,难道当年他们并不是两情相悦,只是星君独相思?
如此的话,那星君遭的罪也太不值了吧!
“不行不行,我必须要带你去见他,你跟他把话说清楚。”他很是为星君不平,伸手去拉君离。
君离大怒:“我已经说过,我要去找制服九妖的东西,这也是为了城中百姓,你为什么不能等我回来?我甚至……还不一定能回得来呢,你何必苦苦相逼!”
此话让宋沉又大震:“那地方很危险?”
“当然危险,神仙都不敢去。”她怒目而视:“我这趟死了算了,反正死了还能给你省点事儿……”
“你不能死!”宋沉连忙摇头,还没把她带到星君跟前呢,她怎么能死?
“哼,我死了你就领不到功了是吧,那你最好给我烧个香拜一下,祈愿我安然无恙。”她没好气的说。
宋沉做了让步:“好,我先等你回来,但你现在必须回答我……你为什么要给秦暮施生死咒,这咒术残忍,被施术者必须在其心死之际放干血液,反噬的可能性又大,早就在六界被禁了,你还敢用,你要做什么?”
“这个么……”君离的眼睛眯了眯,望向他笑道:“我要是有命回来,再告诉你。”
说罢如一阵风般跑了。
宋沉忙对着她背影大喊:“你必须要有命回来!”
对,必须要回来,为了星君,星君啊星君,只能委屈你再熬一段时间了,等她回来降服了那九妖,我必定将人带到你面前!
但是想来想去不放心,一个念头闪过,迅速去找了秦暮。
自从知晓了生死咒,才算明白秦暮为何神神秘秘的,也没个固定的地方住,他一番软磨硬泡,愣是把人接到了自己家中,看秦暮一脸严肃的坐在院子里,他就搬着椅子坐他对面,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我绝对不能让君离出危险,从现在开始,你在我家不许走,身上但凡有点疼痛,必须立刻报告。”
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谢无衣有时候过来,见他一日三次问询秦暮的身体状况,十分好奇:“你要改行学医吗?”
宋沉盯得十分专注,没听到他的问话,他无奈,抬头遥望远处,渐渐陷入了思绪。
君离已经到了酆都,这里临近地府,传言人鬼皆可行走,或许刚刚坐在一起吃饭的,就不是同类。
因此能在这里生活的人,大多是不简单的,所以,在君离找路人问询鬼域山的方位时,那路人建议她天色已晚,不要上去,她就听从了,在山脚找家客栈住了下来。
入夜刚要睡下,有人敲门,她艺高人胆大,不问是谁就开了。
这么一开,忽而一愣,又是一喜。
“谢无衣,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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