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想过，她能说出这番直戳人心的话。
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刃，莫过于语言了。
“姑娘此言是否……”
杨祯握紧了红豆手链，一颗颗圆润无棱角的红豆像是裹上了一层尖锐，扎得他手心阵阵剧痛。他想立刻扔掉这串手链，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又……
舍不得。
到底还在期望着什么呢？
一段朦胧模糊得还看不清轮廓的情愫，在还没开始成型之前，就被人掐住了命脉。现在，那个人只要稍稍用力，现在，自己只要稍稍退怯，它就会无疾而终。
小贩此时也觉得万分尴尬，丝毫没有方才说得头头是道的气势，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走寻常路的女子，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的鸭子，半点声音都发不出了。
“说你是个书呆子你还真是个书呆子！”
顾萧翻了个白眼，强行闯进对方的视线里，望着对面的眼睛，一字一句，强硬的开口说道：“书呆子，你给我听清楚了，我，顾萧，是已经许了人家的。所以完全不会有你的那些担忧，你也不用替我操什么心！”
“那、那你为何……”
如果刚才还有羞的话，那么现在就只剩臊了。
他……他堂堂一个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竟然对一个已经许了人家的姑娘说了那番露骨的话……虽然，虽然是对方引诱着他说的，可他到底还是说出了口……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哈哈哈……”顾萧大笑出声。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的？他就觉得这个书呆子挺有趣的，起码呆傻得可爱，比常思成那个木头桩子好多了！
屠苏酒坊内刚和屠苏说好事项的常思成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他身旁的屠苏担忧的问到：“怎么了？可是天凉冻着了？我看常弟出门出门似乎没带多少东西，刚好我那里还有些新做的冬衣……”
“不必了。”常思成打断对方的热情，“小弟身体并无大碍，还劳屠苏兄担心了。”
他又看了下天色，天空有些暗沉，想必就快黑了。又对屠苏继续说道：“天色已晚，拙荆迟迟未归，想必是又贪玩了，我该去寻他了。”
“也好。”想到那个独身一人的女子，屠苏可没常思成这么放心，他巴不得这人快去把人寻到，最好是能完整无缺的带回来！“虽说此处是府城，但常弟出门还是要万分小心。是否要我给常弟寻两个奴仆带路？这府城说不得辽阔，但常弟又不常来，迷路了可就不好了！”
常思成此次并未拒绝对方的好意。
屠苏给他叫了仆人，又同他继续说道：“常弟，你且早去早回，找到了弟妹就回来，可别在大街上乱逛，最近夜晚的府城不大安宁。还有，我已命后厨备好酒菜，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我不和你这书呆子多说了，总之，你要记住了，别以后遇到个女子就这么话痨，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妖精，否则谁会喜欢一个唐僧呢？你说是不是。好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免得撞到了个女子就说人家不三不四，毕竟可不是谁都像我，不舒服了大不了揍你一顿就是了，万一你把人家姑娘给气得看不开，投河自尽了怎么办？把你赔给人家父母啊？”
上一刻还说着原谅了，下一刻又旧事重提。
可以说是很记仇了，道歉都没用的那种。
天色已晚，晚秋后的天明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天空中渲染着的各色火烧云逐渐飘走，最多不过一刻钟的时候，这天就该不知不觉地暗下来了。
顾萧这次走的是另一条路，在不知道常思成会不会出来找他的前提下，还是趁着天黑之前，周围的风景还算熟悉的时候回屠苏酒坊最好！
杨祯欲要再追上去，却又有些怯步。
红豆手链被他握在手心，力道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松了下去。他看着那抹远去的背景，最后还是没有勇气追上去。
“老板，这个手链……多少钱？”
到手的手链明明已经没有了前一个主人的温度，但杨祯依然还有那种错觉，似乎在这一颗颗的相思子上，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那是一朵还未开放，就已经凋零的花。
“顾……筱……”
顾筱，顾筱。
出门找人的常思成在半路遇到了顾萧，对方似乎很是高兴，眉毛都快扬到天上，甚至走近之后还能听到对方嘴里哼着的无名小曲。
“怎么了？这么高兴？”常思成停在原地等他。
顾萧走到他身旁，两人并肩而行。
“也没什么，就是遇到了个书呆子而已。”
“书呆子？什么样的书呆子，让你这么开心？”
“唔……你还记得上次我们来府城时，在灯会上遇到的那个书生吗？”顾萧问他，“就是那个会一口一个‘小生’，搞得和戏文似的那个书生！”
“哦……是他啊。”
常思成对那个书生也记忆犹新，第一次带顾萧来府城，就弄了个这么大的误会，他能不记忆犹新吗？“你遇到他了？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不会是又把你当成了……”
“这倒没有，不过你猜猜，那个书呆子说了什么。”
常思成看着顾萧那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将他把耳鬓的碎发捋到耳后，“说了什么？”
“他说呀……”顾萧未语先笑，噗呲噗呲的笑了个够，然后才捂着肚子眯着眼，开口道：“他说，他想娶我。欸，常思成，他想娶我嗳！你说，他要是知道我是个男的，会有什么反应？”
常思成哭笑不得，只得假装训斥道：“胡闹！”
“我哪里有胡闹了，我这不是没告诉他吗？不过嗳，我觉得他如果知道我其实是个男的，反应一定很有意思！你是不知道，我和他说我已经有对象了之后，他那个人的反应，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但又死要面子。你说，这人是不是很有趣？”
“那你呢？”
“嗯？我什么？”顾萧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想嫁给他吗？”
顾萧顿时停住了，脸上的笑容也不复存在。
常思成在等他的答案。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变让几名一同出来的家仆都不敢靠近，只站得远远的，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嫁？常思成你什么意思？”
常思成没回答他。
“喂，你别以为不吱声就没事了，我问你，你用‘嫁’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不是你说的吗？他说他想娶你，然后你觉得很有趣。”
“所以？”顾萧冷笑，“不管他是想娶我也好，不想娶我也罢，常思成你给我记住了，‘嫁’这个字眼，是永远用不到我身上的。别以为我现在穿着女装穿着裙子作女子打扮，你就可以把我划分到那一边去。我顾萧，生下来是带把的，死了也是个带把的，从出生到死亡的这段时间里更是不会做任何改变！你别把我逼急了我还真就不穿了，谁爱穿谁穿去，你自己找个人去扮演你的‘常夫人’去！”
‘嫁’这个字眼是顾萧的雷点，或者说，他拒绝被和一切女气扯上关系。往前因为生的好看，没少有人用他开玩笑，更过分的还有什么“不如穿个裙子给我们玩玩儿，反正都是舍友”。
那时那些人不仅没有讨到半点好处，还被他连人带行李的丢了出去。
现在愿意穿女装，一是为了掩饰身份，二是图个新鲜，最重要还是……他以为常思成不会那样想的。
“顾萧……”
常思成也没想到顾萧会这么生气，扭头就走，甚至连头也不带回的。
“顾萧，等等，你走的那个方向不对！”
气呼呼的某人步伐一顿，转身走了回来，向着相反的反向继续走。
“那边也不对……”
凑热闹的家仆：......
“是这边。”常思成指着正确的方向，顾萧立刻往那边走。步子极大，远远的把常思成帅在身后，说不是在赌气都没人信。
常思成连忙半走半跑的跟上去。
其实他也没有想到顾萧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种话。
顾萧会嫁给别的男人吗？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顾萧再怎么不济，再怎么是个gay，可他到底是个男孩子，有着男孩子最基本的骄傲和尊严，而他的骄傲和尊严又怎么可能会允许他做这样的事呢？
——嫁给另一个男人？
说出来，连常思成自己都未必会信。
可他就是问了。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哪怕只是想想，常思成都觉得有些惶恐。如果顾萧真某天决定嫁......不，顾萧是不会允许他自己这样做的，这是他们那些贵族的底线。
“顾萧，你等等我，你别生气，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等等等，有什么好等的？
“顾萧......”
“闭嘴！别说话！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辣鸡常思成，嫁人这种事，也就只有他才想得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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