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周汀予的伤势,盖上绷带,安止步转而又对何以唤道:"你自己也伤的不轻,还在这杵着干嘛?该休息的去休息啊。"
何以唤不想离开,道:"我没事。"
"没什么事啊?"安止步掀起他的袖子,醒目的伤痕在里头蛰伏。"我是大夫,你有没有事我说了算,你这伤口虽结了层薄痂,但极易感染,依旧马虎不得。这样吧,我按轻重缓急排个号,先给小周看看,然后陆今,然后你……哦对了,谁有空,去把府里的庸医撤了,碍手碍脚的……哎,就让我老头子一个人忙吧。"
所谓"庸医",都是相祈从太医院拨来的御医,周成旭见安止步百般嫌弃,只能亲自去把这些人撤了。而八蛋抬起何以唤布满鞭痕的手臂,望了望主人,又望了望何以唤,犹如中柱坍塌,神色愈发哀戚了。
而何以唤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的胳膊,对八蛋和梨棠道:"我们先出去吧,行医忌讳喧闹。汀予一定会没事的。"
说完,三人便走了出去。
既是西域来的冥火,安止步作为巫神,对症下药,药效入体,周汀予的伤口便停止腐烂,人也清醒了几分,白绷带换了新,却依旧是滑稽的木乃伊装扮。
迷迷糊糊间周汀予看见安止步那张拧巴的脸,没想那么多,抱怨着道:"你们下回能包扎得好看一些么?我当初好歹一袭白衣仙风道骨,现在一身白条,简直没眼看……"
安止步笑了笑,"还可以啊,居然有精力讨价还价?如果这样包扎起来,你啊,就等着留一身疤吧。"
周汀予绷带下的嘴咧开一个弧度,道:"您在我还能留疤么?说回来,也幸亏您来得及时,不然我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你小子运气好,"安止步说完,顿了顿,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伤口还有些痒,不过好很多了,神智清醒着呢。"周汀予四下望了望,没看见何以唤,又问:"以唤呢?安爷爷,以唤也受伤了,他人在哪?"
安止步:"他就在外面,放心吧,何以唤怎么说也是修道之人,根骨强健,晚点我给他瓶药休息休息,也就无碍了。哎,相比之下,陆今倒是伤得更重。也不知倒了什么霉,每次看见他都是半死不活的状态。"
周汀予大惊,"陆今也受伤了??"
安止步点点头,"我看过他了,被业火烧烂了一片,真可怜啊。你们怎么回事,居然搞得集体受了伤?"
"说来话长。"周汀予叹了一口气。
安止步也没兴趣知道受伤的前因后果,兀自收拾了药箱,道:"你自己的情况本来就不乐观,也别惦记着何以唤陆今了,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两个时辰后,我再放人进来。"
说完,他背着药箱走了出去。
周汀予安心地闭上眼睛,决定睡一个好觉。
……
一连过了大半月。琼之像喘过一口气,于夏日的朝阳中重新舒展身姿,或清婉或婀娜,这座城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朝廷查封了时禄侯府,陆炀没有踪影。那日,大殿混战之后,清扫的阿嬷说自己看见过一个约摸二十岁的少年,神色惶恐,在殿内四处翻找。问他找什么呢?他只却无奈摇了摇头。是啊,殿内堆叠的尸体早已被拖去乱葬岗,即使摸进皇宫,又找得到什么呢?
周汀予身上的白条终于撤掉了,细痕渐渐愈合,皮肉日臻完好如初,也算不枉他对安止步念咒般一日三叮咛,"不能留疤,不能留疤,不能留疤"。
陆今比他恢复得慢一些,业火烧伤了脊骨,行走不便,坐在轮椅上,安雁抓紧机会,每日献殷勤,推上他的轮椅就不肯放手。
何以唤身上的鞭痕早就无影无踪了,周汀予养伤的时候,他不是在他卧房就是厨房,忙前忙后亲力亲为,梨棠和八蛋想在周汀予面前刷刷存在感,却根本插不上手。
至于相遥,她的情况和周汀予等人大不相同,中了蚀心术,成了陆炀的傀儡,除非陆炀亲自解开,相遥就无发恢复自由。对此,安止步除了让她一直睡着,不让她脱离掌控变得暴躁,其余的,也束手无策。
陆今时常坐在相遥床边,表情凝重,无声叹息。他有亏欠,迎娶相遥从来只是缓兵之计,他以为自己将她保护了起来,可还是害她成了这副没有自我的模样。
说来都是可怜人。相遥是,陆今也是。
安雁即使知道陆今成了亲,可还是忍不住对他好,她说,自己喜欢陆今,是天性使然,她也没办法。
周汀予好得差不多了,却仍旧装做大老爷,出房门遛个弯都要何以唤搀扶着,碰上安雁推着陆今从身边经过,总免不了福至心灵,嘴碎几句有的没的。
周汀予:"小雁儿,又推你陆今哥哥出来晒太阳呢?"
安雁:"周大公子,咱俩彼此彼此。"
周汀予:"多亏是我相遥姐姐还没醒,不然情敌相见,分外眼红,陆今夹在中间,想想都难做人。"
闻言,安雁刚想反驳,陆今却干咳了两声,道:"汀予,好好说话。"
"陆今,"周汀予果真不在插科打诨,"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养伤,也没好好聊聊。虎毒不食子,陆炀不会连你也不放过吧?"
"没有。伤都是我不小心受的。"陆今道。
陆今打马虎眼,何以唤却如实相告:"那日,陆炀想用业火毁了女孩的半截魂魄,是陆今替她挡了。"
周汀予心头一紧,"陆今,你不怕烧死吗?"
陆今笑着摇摇头,"这不没烧死么?"
"你若烧死了,是要我愧疚一辈子吗?"周汀予反问。
"真正该愧疚的是我。我爹伤了你们,你们不记恨我,我已经很满足了。"陆今无力地扯了扯嘴角道。
现下正是夕阳,橘黄的暖光打在木质轮椅上,晕在他苍白的脸上,他又道:"我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补偿。"
一时之间,周汀予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自己一直批判陆炀,表达对他的怒意与恨意,却忘了陆今是他的儿子,血浓于水。他夹在中间,既无法对生父嗤之以鼻,又不能无视是非对错,愧怍煎熬,应该会无地自容吧。
继而,周汀予选择换个话题,扭过头去对何以唤道:"从幻景回来后便没见过那个女孩,她只剩半截魂魄了,去哪了?是去投胎了吗?"
何以唤点点头:"即使生而残缺,也是比做游魂好的。我便随她去了。"
"其实她不该那么急的。国舅府来了神医,说不定还能帮她将魂魄修补好。"可转念,周汀予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安雁道,"你爷爷呢?我之前就没见他人影。"
安雁:"爷爷去喝酒了。中午时候梨棠仙子和八蛋带他去的。"
的确,周汀予也有好一阵没看见八蛋和梨棠了,挑了挑眉,不料,这三个人居然混到了一块。于是问:"去的哪?清风自来?"
安雁一听,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地方!"
"……我也想去。"周汀予嘟囔了一声,旋即,可怜巴巴地望向何以唤,道:"以唤,大夫明目张胆旷工,证明我的伤几近痊愈了。这还没吃晚饭呢,要不,我们也去清风自来呗。"
何以唤却不答应,道:"可你毕竟没有痊愈,外面又鱼龙混杂的。如果饿了,我这就去做晚饭。"
一看这种说辞吃了瘪,周汀予立马就换新的,道:"不行啊,安爷爷这么久没回来肯定是喝醉了,梨棠和八蛋又是莽撞的性子,若是与人有了矛盾,在清风自来大打出手,我们去了,也可以及时收拾烂摊子不是?"
何以唤刚想回驳,陆今却替他说话道:"养伤多日,汀予定是在家闷久了,想出去透透气,以唤,你再不答应,还不定他嘴里能冒出什么新鲜说法呢!"
"对啊,以唤,若我把知否搬出来,你还能说个'不'字么?"周汀予嘚瑟说完,又向他承诺道,"以唤,我保证这回就出去逛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何以唤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了。
见状,周汀予眉飞色舞,喜出望外,为尽地主之谊,不忘问安雁道:"小雁,要不要推着你的陆今哥哥,一起去清风自来尝尝鲜啊?"
小女孩自然不会拒绝。
半刻钟后,整个国舅府就空了。而周成旭阵道内打完坐,破天荒去了儿子的小院,打算喊饭,可一个人影也没看见,心里空空地想着,儿子也不知随了谁,脱兔性子,伤好一点,整个人就闲不住了。
清风自来。
果不其然,安止步溺在玉露琼浆里,两颊微红,醉得七荤八素。梨棠和八蛋却没有如周汀予预料的那样与旁人起冲突,而是纠结了老半天,如何把醉生梦死的安止步雅观地拖回国舅府去。
周汀予来后,是一点也不想表扬他们,只头顶冒问号,道:"你们一个正正经经的女仙,一只几百年的灵龟,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纠结这种问题,认真的吗??"
继而,八蛋与梨棠统一阵线,道:"我们不是越活越回去,只是比较接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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