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头带路的陆炀着了件玄色披风御寒。周汀予听闻,时禄侯早年征战,边境苦寒,冻死了不少将士,独他不知严冬为何物,过五关斩六将,骁勇无比。可今日才飘一点风雪,时禄侯就披起了披风,想来也是光阴无情,宝刀将老,不得已而为之了。
走着走着,周汀予福至心灵,想起秋后时禄侯府新整理的院子,便问:"陆叔,陆今是不是搬去了你亲自整修的院子那?"
"怎么会呢?那地方荒置太久,整修完还是简陋,怎么能委屈公主住在那。"陆炀顿了顿,又道,"汀予,你是不是还奇怪,为何府内一个下人也没有?"
周汀予如实点头。
"人多,是非也多。我是军旅之人,本就用不惯下人,今儿的娘又一心礼佛,长居庵寺,今儿自己也不太使唤下人,公主有公主府的贴身丫鬟伺候着。为了杜绝不必要的是非,喜宴一结束,我干脆清退了所有下人。只是没想到,汀予,你会在府里迷路。"
周汀予挠挠头,"陆叔,这太大了,而且我方向感一直不太好……"
"所以,以后啊,还是不要到处乱跑了。若非我恰巧经过,你指不定转到什么时候。"
"不会的不会的。找不到路没关系,以唤还能带我飞出去。是吧,以唤。"
陆炀无奈摇摇头,不与他玩笑了。
一路走向灯火通明,周汀予愈发感觉方才自己所经的幽暗之处,不属于时禄侯府。可管他呢,闹洞房才是重中之重。生平第一次闹洞房,周汀予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可转口,陆今长身独立在屋檐下,一张脸分外深沉,透过纷纷扬扬的雪花,遥望黑云后被遮去的月亮。
他还不进去吗?周汀予心里咯噔了一下,走上前,作没心没肺状,道:"陆今,怎么?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喜之一,紧张了?"
陆今摇摇头。周汀予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许是有些迷茫吧,初次为人夫,他也许分外惶恐。
"今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进去吧,别让公主等了。"陆炀拍了拍儿子的肩,陆今抬眸看了他一眼。
"爹,让汀予和以唤早点回去吧,这雪越下越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周汀予一听是逐客令,立马嚷嚷道:"陆今,洞房没闹我可不走,雪下大了又怎么样,大不了在你府里住一夜。"
"你要如何闹洞房?"陆今对上周汀予的眼睛,眼神严肃,似乎不容置疑。
"……如何闹……"周汀予哑口无言。他甚少见他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平日里开朗温润的人,今日大喜,怎么就突然变了?难道,人们婚前婚后都有这种反差??
"汀予。"这时,何以唤也拉了拉他,示意他该走了。
周汀予一头雾水。怎么回事?自己睡了一觉,外头就天翻地覆了?陆今就变得不像陆今了?
可他来不及继续懵然,何以唤就拽住他的手,跨步离开了时禄侯府。
……
大街上。周汀予觉得哪哪都很奇怪。
"以唤,陆今是不是吃错药了?!"
何以唤:"他许是需要一个发泄的点。"
周汀予:"发泄??不是他自己向姨母提亲的么?"
何以唤顿了顿,"……汀予,你不觉得时禄侯府有些怪异吗?"
"有吗?"今天的确有些怪,但日子特殊,极可能是偶然,周汀予在时禄侯府插科打诨二十年,就算有异样的感觉,也不敢怀疑是时禄侯府的问题。因为,他潜意识里对这个地方毫不设防。
可见何以唤凝重点点头,他心里又不自主地打起鼓来。"难不成……陆今娶相遥姐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好说。"何以唤看向他,道,"我直觉他方才是在等你。"
"等我?!"周汀予双目一瞠,"他等着我去闹洞房?!他不是不让我闹吗?"
"汀予,你开始喝醉了,可能只有见了你没事,他才能放心吧。"何以唤一面说,一面兀自往前走,"他很关心你。"
周汀予双手一空,心头一惊,大事不妙!这家伙居然连陆今的醋都吃!?还吃得这么不着边际??!撒开蹄子就往前追去,"以唤,我和陆今真的只是朋友!他对我也只有友情!我发誓!"
"汀予,我说的不是这个。"何以唤慢条斯理道。
"那你一个人走什么?"
"我……"何以唤语塞,其实他还是有点吃醋的,半天才憋出几个不着四六的字,"我是想早些回去。"
"我不在你回那么早干什么?"
"我……"
"说不出话了吧。"周汀予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
"……汀予,陆今或者时禄侯,你真的了解吗?"
闻言,周汀予愣了愣,一个是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一个是真心敬重的长辈,了解吗?熟识了二十年的人,他能不了解吗?
"以唤,我幼年丧母,琼之王亲公子无数,唯陆今不冷眼相待,他真的是很好的人。而时禄侯,是大成人人称道的军侯,我爹嗜仙如狂,他在我眼里已是半个父亲。"周汀予笃定道。
"可是……"何以唤欲言又止,周汀予是那样信任时禄侯府,仅凭臆想,自己就去杜撰时禄侯府的是非,的确有些生硬唐突了。
"以唤,今天的一切都是巧合,明天陆今还是陆今,时禄侯府还是时禄侯府。我不想我们的生活再起波澜。以唤,我们别担心那些尚未降临的风雪了,你看,眼前雪花轻盈,落在头顶一吹即散,不需撑伞,却很浪漫。我多希望以后我们遇上的风雪都能是这样的。它还可以下得久一些,更久一些,永远这样,不要停才好。"
何以唤抚去落在他眉骨上的雪花。其实这人并非没心没肺,可对今日怪异漠不关心的吧。他定比自己煎熬,毕竟事情出在时禄侯府,茅头所向的是他最好的朋友与最敬的长辈,他不忍心与这二人针锋相对,所以宁愿麻痹自己,说捕风捉影而来的揣测定不是真的,明日日起,一切就都会和从前一样。
"汀予,那我们走慢些。"
若不管不问的一切,都能不发生,那就别管别问了吧。有什么比现在的一路白头更好的了呢?
……
翌日,久违的太阳起了个大早,晒融青瓦上的白雪,滴滴答答的水珠落在地面上,又被阳光蒸发不见。左右看去,一派和谐,确无异像。如果除去国舅府内诡异瘆人的红符的话。
不得不说,红符的红比阳光的金灿还扎周汀予的眼。可对此,他只能扶额悲叹,别人家过年贴窗花,挂灯笼,自己家神神道道的老爹,就只会将全府的黄符淘换成红色。
周汀予不想讲话。这么多年了,许是小时候阴影难散,他依旧觉得红符十分恐怖。也因此,多数除夕要么在公主府蹭饭,要么在时禄侯府打滚,就很少在自己家呆着,与红符相互嫌弃。
可现下,公主府无人,亲近的人都在时禄侯府。周汀予苦闷,不知道自己还应不应该隔三差五往时禄侯府跑。于是就只能在房里对着何以唤抓狂——"以唤,你去劝劝我爹,让他把这个癖好改了,大过年的,为什么总把府里弄得跟凶案现场一样!"
"汀予,你可以与国舅直言,不必通过我。"
"不行,要我能说我早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我爹缺乏沟通,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好巧,沟通几乎来了,国舅就在在外面。"何以唤扭头,周汀予也跟着视线望出去,果真,老爹正拿着一沓同款红符向自己快速走来。
当然,周汀予不用想也知道,老爹是来找谁的。
"以唤,"周成旭跨进门来,叫"以唤"叫得十分顺口。"剩下的这些用不上了,不好浪费,我特来还给你。"
"嗯?"周汀予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今年的红符,居然是老爹和何以唤的共同杰作!?
事情败露,何以唤却一脸平淡,不尴不尬地接话道:"无妨,灵符灵气不灭,放我这与放您那并无差异。"
"那好。近来我体内气息平稳了许多,夜里亦可安然入眠。以唤,还是多亏了你啊。"
"这是我应该做的。"何以唤微微笑。
"嗯??"看他们二人你来我往,交谈融洽,周汀予彻底感觉自己被无视了,瞪着眼睛望了望何以唤,意思是,啊喂,你什么时候收买的我爹?!
何以唤看了回去,却什么也没表示,冷不迭对周成旭道:"国舅,前不久,汀予说他有话要同您就讲。"
闻言,周成旭诧异看了眼儿子。不料,儿子正更加诧异地盯向何以唤,脸上写满了"你说什么"几个大字。
何以唤决计调节父子间的关系,破罐子破摔,还是不搭理他。终于,周汀予忍无可忍,"以唤,我什么时候说我有话要讲了??"
何以唤却稳如泰山,回答道:"你方才不是说,红符碍眼,希望国舅别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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