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感交集又无所适从的终点是空空如也。何以唤不知自己现在该想些什么,不管他想什么,无非都是无用功,徒增烦恼罢。但他又不忍心把这些置之脑后,若如此释怀,他还算什么徒弟。
不知何时,梨棠走了出来,收起怒意的她,仙子样貌,皓齿蛾眉,吹气胜兰。她何以唤身旁坐下,语气友好了些,却是倚老卖老:"何以唤是吧,真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知否收徒弟。"
何以唤下意识遮护自己的扇子,看着梨棠,不说话。
梨棠笑了笑,"小以唤,雪楠虽出自我雪山,但我不会觊觎的,知否送给了你,它就是你的东西。"
何以唤不知为何,对梨棠有莫名的敌意,只冷眼看着她,不做声。
梨棠却耐着性子和他套近乎,字里行间无不透着一种语重心长的意味:"小以唤,以后我就与你师父一起住在当归山了,说真的,当归山的春夏秋冬我都见过,却从未体验过,这是我第二次上当归山,等了几百年,等得家破人亡,知否终于是收容我了。"
何以唤心头一惊,张目看了看梨棠。
梨棠温柔地笑,想慈爱地摸摸何以唤的脑袋,却被对方躲过去了,"你还小,不太懂这些。昔日我是我一往情深一厢情愿,如今却不同了,他慷慨救我,除我雪山族后患,是生死相随的交情,他带我上山,也是带我回家,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带回家,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何以唤愣在当场,倏地,心里就像有什么东西被无情刺穿了,一阵一阵的苦水往外灌。
梨棠拍拍他的肩膀,他都忘了躲。"小以唤,作为神仙,我闲散终日,极不合格。作为女人,我已知否为天,可说问心无愧。堕于红尘我不是没有受到惩罚,浩浩雪山,如今就剩我一个了。我是那样喜欢知否,只要他接纳我,一切悲痛都不算悲痛。小以唤,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你师父对你好,我也会对你好的,有朝一日,希望能听见你叫我一声师母。"
师母——
二字犹如天打五雷轰,在何以唤脑内炸开,那苦水也似决堤的江河水,泛滥成灾,汹涌得他从头苦涩到尾。那是妒忌的滋味啊——
凤冠霞帔,鸾凤和鸣,喜结连理。轿子里坐着娇美的新娘,迎亲的队伍吹着喜庆的曲子,每个人都笑不拢嘴,那铺天盖地的更是热情欢愉的红——一如何以唤想要却不得的新衣。
……原来,师父也会成家啊。
梨棠:"不开心吗?多个人疼你不好吗?"
何以唤跑开了,他无法回答梨棠的问题。他不可能骄横任性地驳斥——我不开心!你离我师父远一点。更不可能心口不一地欺骗自己愿意把师父分出来让给梨棠。
何以唤懂事又自卑。他知道,知否虽然对自己好,却不属于自己。他生于天地间,顶天立地,伟岸高绝,世间万物都配不上他,自己又怎么可能妄想一人拥有?
不敢面对,只是逃避,一路狂奔,空中竟也落起了雨丝,雷声一阵一阵的,响亮了许多。不知不觉间,他又来到了山顶。不得不承认,这里是他的避难所,是他脆弱心灵聊以寄托的地方,这里曾有只不知善恶的灵,陪他渡过了苦闷无依的寂寥时光。
他在盘道口蹲下来,雨丝刮刷着他的眉角鬓梢,碎发无力地贴在他的额头,怕被突来的狂风吹跑。他无数次告诫自己,这悲伤来得太过荒唐,不可取不可取。可无奈这人啊,总会有一些情绪藏在心底,明知善妒乃毒药,却难以摆脱。
雨丝拧成绳,一根根赤裸裸地砸下来,砸到泥土里,一陷一个坑,砸到身上,更是如鞭如劈。何以唤却无暇感知。
只不料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也会如此激烈滂沱。呼啸的雨声混合风声在何以唤耳畔作响,隐约间,他恍地听到一个熟悉不过的声音,虎躯一震——"小老弟,你怎么在淋雨?"
是山灵!他来了!
何以唤没由头地惊慌起来——"你在哪!?"
夹杂风雨声,山灵的声音空蒙了许多,很不真切:"他都回来了,你怎么还伤心?"
何以唤:"你在哪?!"
山灵:"我在你上面啊!"
何以唤惊恐地抬头,雨水砸进睁开的瞳里,酸涩无比,他不知道自己会看见什么——是一段暖白的光,在滂沱的雨里不慌不乱不消不散,极度诡谲失调。
山灵:"我的真身早毁了,那日密室里你见到的光柱就是我的魂魄,几万年了,我终于出来了,可好巧不巧,又逢大雨天。"
何以唤:"你要干嘛——"
山灵的语调本是轻松随意,却被风雨衬得奸诈狡黠,带有一种毁天灭地势在必得的慵懒感。"当然是出来看看,玩玩,顺便拜访拜访老朋友。他守了我几千年了,也挺辛苦不是?"
玩味的话激得何以唤气发雷霆,他不允许任何人动师父一根汗毛,螳臂挡车也好背水一战也罢,连带之前的那份恐惧,通通化成力量的爆发,他烧红了眼睛,踏着湿透的山土从空腾起,大雨从他脸边划过,雨珠飞扬,惊雷轰响,他是这片天地最无所畏惧的那个。
念力通过脉络悉数凝在慎终扇身,有神力加持,它发出银白冷亮的光。用力一挥,一击必中,慎终狠狠劈在了那段光柱上,嘭一声炸开后何以唤听见山灵吃力地闷哼了一声。
可旋即那段光柱又迅速聚合,变得更凶更亮——"何以唤!我无心害你,为何非要与我作对!?"
慎终飞回何以唤手心,何以唤握紧慎终,一鼓作气又劈了过去——"山灵!你若要对我师父恩将仇报,我赔上性命也要与你势不两立!"
这记袭击山灵没有躲,他设了防,不屑躲,任由慎终挠痒痒一般飞来,呵笑道:"何以唤,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恩将仇报?当归山以我为恶,锁我万年不得自由,这是天大的恩典吗?你们一个两个对我喊打喊杀,就算我本诚心向善,也是百口莫辩了。何以唤,你放我出来,我本来拿你当朋友的,可事到如今,哪有什么朋友,不过都是为了利益而来的自私人,你们不仁我又何必大义,那好,我知道我该干什么了!"
慎终一个回旋弹回何以唤这,山灵又道:"小老弟,别白费力气了,你伤不了我。知否呢?是你去叫他,还是我去找他?"
何以唤咬牙切齿目眦尽裂,不甘心一般又飞出慎终,想着以寡薄之力伤他一分也好。"我不许你,动我师父!!"
"哼!自不量力——"
山灵本对何以唤存有一丝放生悲悯与感恩,可他不是什么功德无量的观音菩萨,可以任其一而再再而三放肆,现下耐心耗尽,良知无存,怒了,稍一发力震回了慎终,咆哮的怒意翻涌雨水击起千层浪,山顶的小山好像吱吱裂开一条巨大的缝,暗色的猩恶浊气吞噬山雨,整个天都阴沉下来,山灵的那段魂魄也由暖变冷,在黑暗中发着阴鸷的光。
与此同时,震回的慎终打在何以唤的心头,猛一下,不堪重负一般,他吐出一大口血。山灵再次发力,何以唤血肉之躯挡着,肺腑像被震碎,又喷出一大口血。他顽强不肯倒下。山灵见状,不悲悯不罢休,连三出击,何以唤终于招架不住,生猛被阵阵惯力推向山体裂开的巨缝中,浊气涌进耳鼻将他包围,眼看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他嘴角衣襟染着大片的血,虚弱地闭上眼睛。
可冥冥之中一双温暖的大手拖起自己的后背,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上,那是羽衣飘然的白啊,在漫天污浊的雨中,依旧好以整暇,有条不紊。这些肮脏污秽的东西哪里近得了他的身呢。
朦胧中,何以唤满眼不是肆虐的山灵与混沌的天地,而是师父带着自己游历山水的花鸟鱼虫。这是个盎然的春,有明媚的山花,挺拔的翠竹,与世上最好的师父。何以唤笑了,他告诉自己——你这辈子足够了。你放出了山灵,酿成了大祸,你是罪人,师父还愿救下你,给你一个怀抱,你万死不能谢罪。
他像梦呓般喃喃:"师父,您不该带以唤回来的,以唤只会给您添麻烦,以唤就该死在那个雪夜。"
知否意味不明地看了何以唤一看,轻轻把他放下,用护盾掩着。便头也不回去应战山灵——
这一天还是来了。知否一回当归就知山灵有异,即将破土而出,可不料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不怪何以唤,怪只怪天意难测,自己回来的太晚了。
几万年了,镇令日臻松动,知否知道当归山不可能生生世世锁着山灵,于是在山在几千年间与它好言相向,希望能感化他那颗暴戾的心,但不行,终是乖戾难改,本性难移。
山灵结万山之灵,强大得不可一世。未免生灵涂炭,知否早命梨棠去请求支援。而自己孤军奋战,飞到与山灵同高。是时,你死我活,二择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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