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夜。

　　邵元毅踏足宫门口时，就见德公公已是在那里候着了，刚瞧见邵元毅的身影，德公公便是俯下身子，冲着邵元毅行了一礼；“殿下，皇上已是在景安宫里等着殿下了。”

　　“有劳公公带路。”

　　“不敢。”德公公赶忙开口，从宫娥手中接过灯笼，亲自在前头为邵元毅引路。

　　“父皇今日身子如何？”自隆庆帝病倒后，诸位皇子都是轮番进宫侍奉，邵元毅也不例外。

　　“今日早起时，皇上瞧着胃口还好，用了一碗玉竹老鸭汤，岂料午后又是吐了出来，眼下.....”

　　德公公说到此处便是止住了口，邵元毅心下有数，脚步不停，随着德公公向着景安宫赶去。

　　隆庆帝脸色蜡黄，卧在床上闭目养神，一旁的宫娥捧了一碗燕窝羹上前，隆庆帝看也未看，只摆了摆手，示意她将碗拿走。

　　宫娥回过身，刚好看见了邵元毅，立时俯身行礼。

　　隆庆帝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看见是邵元毅，便是微微撑起了身子，让人将枕头给自己靠在身后，对着儿子道；“过来。”

　　邵元毅上前，单膝跪地，与皇上请安；“儿臣为父皇请安。”

　　“起来吧。”隆庆帝疲惫的抬了抬手，让人搬来了凳子，让邵元毅坐在了自己面前。

　　“孩子最近如何？”隆庆帝开口。

　　“有劳父皇惦记，子成一切尚佳。”

　　“嗯，”隆庆帝慢慢点头，道；“你可知，父皇为何深夜召你入宫？”

　　“儿臣不知。”邵元毅声音恭谨。

　　“你其实是知道的。”隆庆帝淡淡一笑，虽然满脸的病容，但一双眼眸仍是炯炯有神，让人无法忽视。

　　邵元毅没有做声。

　　“这些年，朕一直压着你，不论你在边疆立下多少功劳，朕总是没有给你论功行赏，你心里怨朕，恨朕，朕都知道。”

　　“孩儿不敢。”邵元毅低头行了一礼。

　　“朕今夜把你唤来，就是想和你说说心窝子里的话。元毅，”隆庆帝虎目灼灼，一眨不眨的看着儿子的眼睛，“你是朕诸位皇子中，出身最卑微的，可同样，你也是最出色的。”

　　邵元毅眸心微敛，仍是一语不发。

　　“朕承认，你当年出生时，朕对你不喜，你母亲只是个宫奴，朕不希望自己的长子由一个宫奴所出，所以，你出生后的那些日子，朕对你一直不管不顾。历来，宫中夭折的孩儿数不胜数，朕甚至会想，你兴许是养不大的。”隆庆帝的声音有些微弱，却足以让邵元毅听个清楚。

　　“朕第一次见到你，你已经一岁多了，你一直养在寿康宫，让你的皇祖母照看着。朕现在还记得，你那时候调皮的很，身子也健壮，不同于朕其他的孩子。”

　　隆庆帝似是陷入了追忆，唇角溢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接着道；“朕那时只觉得你身上并无天潢贵胄之气，不免对你越发不喜，恰在那一年，王氏给朕生下了嫡子，也就是琛儿。”

　　隆庆帝说到此处，稍微顿了顿，看着邵元毅的目光中，透出几不可见的歉意，“朕对你，和对琛儿，犹如天壤之别，朕如今想来，实在歉疚。”

　　“父皇言重了，元琛是嫡子，父皇偏疼些，也是人之常情。”邵元毅声音温沉，面上亦是神情如常。

　　隆庆帝笑着摇了摇头，“朕知道，你心里一直怨朕，朕，也的确是愧对你们母子。”

　　听得隆庆帝提起生母，邵元毅眸心微紧，就连手指也是情不自禁的握在了一处。

　　“你在太后身边长大，文韬武略，都被教养的很好，你六岁那年，在殿试中得了头筹，就连朕，都对你刮目相看。”隆庆帝静静说着，“你九岁那年，北胡来犯，大渝虽然富庶，但兵马远不能与胡人相比，朕万般无奈，只能派人求和，送上金银财宝，哪知北胡人提出了要求，让朕送去亲子，当为人质。”

　　“这种奇耻大辱，朕却没有法子，只能承受下来，忍耐下去。”隆庆帝声音低落，隔了许久，才继续开口；“当时，朕的膝下一共只有五子，元琛是正宫所出，自是不能送往北胡，老三腿有残疾，北胡不要，老四，也就是元殷，她的生母是柳贵妃，柳家于社稷有功，朕也不能将她的儿子送走，至于老五，当时还未满周岁，朕，只有把你送去。”

　　隆庆帝说着往事，想起二十年前将亲子送往北胡，眼底也是浮起痛色，几乎不愿回想。

　　“你一定是觉得，父皇不顾你的死活，由着你去北胡自生自灭，甚至，你还会想，父皇巴不得让你去北胡送死。”

　　隆庆帝声音有些沙哑，他看着面前长大成人的儿子，眼底有水光闪过，“朕一直告诉自己，你是长子，有责任庇佑自己的弟弟，朕也一直觉得，等你去北胡，定是撑不住胡人的折磨，朕没想到，你会这样坚强。”

　　“你十六岁时，被骠骑将军从北胡带回大渝，朕从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回来，当时，你长高了，长大了，许是在北胡过了太久，你身上竟沾了几分胡人的样子，朕看着你身上的那些伤，朕，不是不心疼。”

　　“父皇，这些都过去了。”邵元毅出声。

　　“不，这些事，一直压在朕心里，永远也过不去。”隆庆帝摇了摇头，接着道；“你为人质，受尽了苦楚，也为大渝立下了功勋，朕命你去了边疆，跟着骠骑将军戍边，待你打了胜仗，朕给了你兵权，将你封成亲王，眼见着你为大渝立下赫赫战功，朕心里，既是高兴，又有隐忧。”

　　“你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东宫。”隆庆帝声音沙哑，一字字的告诉儿子。

　　“皇后说，你与北胡暗自勾结，还拿来了所谓的罪证，其实朕知道，你万万做不出这等事，皇后和王家，都是在污蔑你。可是元毅，父皇没法子，太子事关国本，父皇必须要为他铲除所有威胁。”隆庆帝一口气说了这样多的话，体力早已不支，却还是强撑着，说道；“朕虽为天子，但也有诸多的身不由己，也许，等日后你坐到了朕这个位子，你就明白了。”

　　邵元毅心头一震，心知是得到了传位的暗示，他没有做声，仍是一语不发的坐在那里。

　　“朕收了你的兵权，取消了你和太傅家小姐的婚事，朕将你关在王府，本想等风头过去，在命你带兵前往边疆，可谁知，你一声不响的离开了京师。”

　　隆庆帝微微苦笑，继续道；“太子和王家这些年所做的事，朕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只是，朕从没想到，他们的胆子竟会这样大。”

　　“朕也知道，太子的那些罪证，明里虽是由那些朝臣呈到朕面前，其实背地里，都少不了你的功夫。”

　　“父皇圣明。”邵元毅吐出了几个字。

　　“朕年纪大了，这两年，眼见着太子与皇后日益跋扈，朕心里是越发惦记你，朕让人四处打探你的下落，许是上天垂怜，你总算是回来了。”

　　“父皇....”

　　“元毅，”隆庆帝打断了儿子的话，“自你回京后，朕就一直在想着储君的位子，到底是给你，还是给琛儿，生在帝王家，最大的悲哀，就是作为父亲，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儿子们相斗，如今，你扳倒了东宫，足以见得你的手腕，将这天下交给你，朕很放心。”

　　“父皇春秋正盛，实在不必为储君之事烦忧。”邵元毅眉心微跳，当即从椅子上起身，复又单膝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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