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等用完早膳。
众人便又回到了正厅, 平儿领着几个丫鬟给他们重新上了茶。
没坐一会功夫, 李怀彦和李安和便先向程老夫人提出了告辞, 只是李怀瑾却依旧握着一盏茶坐在圈椅上不曾动身。
屋中有个男人, 说起话来自然也不方便, 程老夫人手握茶盏朝底下瞧去, 眼瞧着李怀瑾依旧是一副清平闲适的模样, 心下便有些好笑。
她这个儿子最是聪慧,哪里会察觉不到如今屋中的异样?不过是因为如今他这新进门的媳妇还坐在这,生怕她们“欺负”了她, 这才不肯走。
程老夫人想到这,眼中便也跟着添了一抹笑意…不过素来慈和的面容此时却是板着的,连带着声调也带着几分端肃:“我们女人家说话, 你一个大男人坐在这处像个什么样子?”
她这话一落——
李怀瑾还未曾说什么。
霍令仪却已有了几分不好意思, 她自是知晓李怀瑾坐在这处的原因,就是因为知晓, 那股子羞赫便怎么也藏不住。她拧头朝李怀瑾看去, 私下更是轻轻牵了牵人的袖子…两人离得近, 她这动作倒是也未有几个人看见。
李怀瑾垂眼看着袖子上的那只手, 而后是掀了眼帘朝霍令仪看去, 眼瞧着她面上那掩不住的羞赫,他心下一叹, 倒是也未说什么。等把手中的茶盏重新置于茶案上,李怀瑾便站起身朝程老夫人打了一礼, 口中是跟着一句:“儿子告退。”待这话说完, 他是又朝姚淑卿和郑宜和各打了一礼,临走之前却是又看了一眼霍令仪。
霍令仪察觉到他看过来的视线,生怕旁人瞧见,自是不肯朝人看去,等到那股子视线离了身,她的心下才跟着松了一口气。她重新握过安置在一侧的茶盏,还未来得及饮下便听着郑宜和轻轻笑道:“小叔往日瞧着冷清清的,倒是没想到如今有了媳妇也变了个模样。瞧他先前那副样子,却是生怕咱们欺负了晏晏,这才不肯走呢。”
她这话一落,屋中自是响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就连素来端肃的姚淑卿眼中也沾了几分笑意。
霍令仪耳听着这一阵笑语声,面上的红晕却是又多添了几分,她手中握着茶盏也不敢抬头,到后头还是程老夫人察觉出她的羞赫,笑着止了她们的话,却是另起了话头说起旁的事来…
因着姚淑卿早间还要去见管事,没坐一会功夫便也退下了。
郑宜和心思聪慧,知晓程老夫人要和霍令仪说话,自然也拉着李安清朝程老夫人先提出了告辞…李安清原是不肯走的,她好不容易才等到霍姐姐进了府,今日还未怎么与人说话呢,哪里肯这样走?只是郑宜和的力气大,她却是连个说“不”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人拉着走了。
等到屋中人走了个干净,平儿便也领着一众丫鬟退了出去…
程老夫人这才笑着放下手中的茶盏,朝霍令仪招了招手,口中是柔声一句:“晏晏,来,到我这处来。”
霍令仪知晓程老夫人这是有话要与自己说,她也未曾扭捏,只把手中的茶盏放在了一侧的茶案上,而后便起身朝人走去,到人跟前便又柔柔唤人一声:“母亲。”
程老夫人听得这一句,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她笑握着霍令仪的手让人坐在自己身侧,而后也不曾说话,只是握着霍令仪的手细细看着人…却是又过了一会,她看着霍令仪面上的绯红羞意,才笑着开了口:“你都不知道,我盼这个日子有多久了…好在现在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她这话说完也不等霍令仪开口,却是又跟着一句:“景行待你如何?”
霍令仪闻言便道:“三爷待我很好…”等这话说完,她察觉到程老夫人眼中的笑意,心思一转便也明白了过来,程老夫人哪里是问这个“好”?她这是在问昨儿夜里的事。霍令仪想到这,面上的那片红晕却是越发扩散了几分,她红唇一张一合,到最后还是低头磕磕绊绊说了一句:“也,也是好的。”
“你这丫头…”
程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笑出了声…她也未曾松开霍令仪的手,闻言却是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跟着才又一句:“景行这孩子往日最是沉稳不过,只是遇见你的事却有几分不同…他若欺负了你,你也不必受着,只把这心里的话与他说上一回。”
“他心里有你,绝不会罔顾你的意思胡作非为的。”
霍令仪口中虽然应了一声“是”,心下却不免诽语道,就昨儿李怀瑾那个模样,哪里是不会胡作非为的样子?若不是亲身经历,她也不会相信那个在外头一直有“清心寡欲”盛名的李怀瑾会是这幅模样,也不知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她心中想着这些,却是又想起昨儿夜里的那些事,免不得是又红了回脸。
程老夫人却是未曾察觉到她的心思,只听霍令仪应了话便又握着她的手另说起旁的话来。等到巳时时分,她知今儿个霍令仪还要去见相隐斋的几位掌事,便也不再多言,只又嘱托了几句便放人回去了。
…
等杜若扶着霍令仪回到相隐斋,却是又过了两刻功夫。七月的天,即便是这清晨也开始有些温热了,红玉眼瞧着她回来,忙绞了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了人…霍令仪先前走了一阵,脸上也出了些汗,她也未曾说话只接过了帕子润了一回面,跟着才开了口:“三爷呢?”
“三爷在里间看书…”
红玉这话说完,怀宁便也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是朝霍令仪先打了一道礼,跟着才开了口:“夫人,庄嬷嬷来给您请安了。”
霍令仪见此也就歇了要去寻李怀瑾的心思,她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是把手中的帕子递给红玉,跟着是又抚平了衣角坐在软塌上,等接过杜若递来的茶盏,她是喝了一口润了喉跟着才开了口:“让她进来吧。”
怀宁轻轻应了一声“是”,而后是朝外头喊了一声。
没过多久,便有一个穿着松青色比甲的妇人走了进来,她瞧着约莫四十有五的样子,面容瘦削,眉眼微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走起路来脊背也一直挺直着。等又走了几步,估摸着离霍令仪还有一段距离的样子,她便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老奴给夫人请安,夫人贵体安康。”
她说话的时候,面上没有丝毫情绪,连带着声调也没个波澜。
站在一侧的几个丫鬟忍不住都折了眉…
霍令仪知晓她的性子,见此倒也未觉得有什么,她把手中的茶盏搁在了案上,而后是握着一方帕子拭着唇角的茶渍,跟着才开了口:“嬷嬷是家中老人,快起来吧…”待这话说完,她是又朝怀宁一句:“给嬷嬷安座。”
新夫人进门,头一件事便是要权,另一桩便是让这屋子里的老人知晓自己的厉害,却是未曾想到这位新夫人竟然如此好说话…庄嬷嬷心下思绪未停,眼瞧着身后的圆墩倒是也未曾推却,只是又朝人打了一礼,跟着便坐下了。
不过她也只是坐了小半的模样。
等安坐好,庄嬷嬷便把原先就备下的册子朝人那处奉了过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册子里除了府中给三爷的产业,还有相隐斋中下人的大致情况以及他们的卖身契。”
霍令仪闻言便落下了手中的茶盏,她接过庄嬷嬷递来的册子查阅了一番,跟着便抬了头与人笑说道:“嬷嬷记载得很清楚,我看着也很明白…”等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我初来乍到,日后还有许多事要仰仗嬷嬷。”
庄嬷嬷听得这话却是忙起了身,她是朝霍令仪打了一礼,口中紧跟着一句:“您有什么问题只管问老奴便是,仰仗二字却是折煞老奴了。”
“嬷嬷且坐下…”
等人重新坐好,霍令仪才又笑着开了口:“您是跟着三爷的老人,行事稳重,我原先那话也是打心里的贴心话…三爷朝中事务繁忙,我自然不愿让这内宅中的事再乱了他的心。”等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嬷嬷原先做什么日后仍旧做什么,这册子也仍旧放在嬷嬷那处,只隔个七日拿过来给我一阅便是。”
“这…”
庄嬷嬷这回却是当真愣住了,她早先也是听过这位夫人的名声,虽然年龄小,却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早先夫人还未曾进门的时候,她便听到底下的人私下说着只怕等这位夫人进了门,这相隐斋中也就要变天了…因此今儿个也不等这位三夫人发话,她便早早把这册子一并带了过来。
却是未曾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三夫人这么聪明,应该不会不知晓这册子的重要性才是?那些内宅里的妇人哪个不是一进门就把这册子紧紧攥在手中,三夫人这般做法却是个什么意思?庄嬷嬷想到这便抬眼朝人看去,眼前人容色明艳,眉眼清明,只消这么一眼便能知晓这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她嘴唇蠕动了几回却也不知该说个什么,索性便依着人的话应承了下来:“夫人既然看得起老奴,老奴自然也不会让夫人失望。”
等这话一落——
她是又朝人打了一礼应了这桩差事,而后才又问人:“外头的下人也都来齐了,您可要去见见?”
霍令仪听着她话中较起先前温和了许多的语调,面上倒是也跟着泛开了几分笑意,她笑着点了点头,庄嬷嬷便起身亲自扶着她走了出去…等到那廊下,待见了这相隐斋的一众下人,她自是又好一番恩威并施。
…
等她重新回到里间,却又是两刻以后的事了。
杜若眼瞧着她面上的苍白,心下也跟着泛了几分疼惜,她一面是重新奉了一块帕子,一面是跟着一句:“这离午膳还有一会功夫,您不若先去歇上一会?”
霍令仪今儿个忙了一早上也的确是累了,因此听得这话她便也未说什么。等把手中的帕子递给杜若,而后她便起身往里头走去…等走到里间,她便瞧见原先端坐在凉塌上的李怀瑾掀了眼帘朝她看来。
李怀瑾手握着书册正倚塌而坐,眼瞧着霍令仪进来便朝人伸出手,口中是一句:“忙好了?”
“嗯…”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而后便朝人走去,大抵是习惯了,如今眼瞧着他伸出来的手,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把手放在人的掌中,而后便同人一道坐在了凉塌上。靠近凉榻的这一排木头窗棂皆大开着,因着外头植了不少树,日头倒也不算大…她蜷了腿儿坐在,身子是倚在人的怀中,眼瞧着他手中的书册,便又跟着一句:“您在瞧什么?”
李怀瑾察觉到霍令仪的亲近,眼中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几分。
他手揽着人的腰肢,察觉到她面上的疲态便伸手替人轻轻按着身子,闻言便把手中的书递了过去。
霍令仪察觉到身上的那股酸疼逐渐散开,原先拧着的眉心却是也跟着松开了几分,她接过了李怀瑾递来的书,眼瞧着那书册面上写着的字,便轻轻念道:“水经注…”等这话一落,她却是又翻看了几页,只是这书与那些闲书不同,瞧起来也怪是晦涩的,她瞧了几眼便又合了起来。
李怀瑾虽然不曾瞧见她面上的神色,只是察觉到她的动作还是轻笑出声:“这书你看不惯也正常…”等这话一落,他便又跟着一句:“我书房里倒是有不少书,你若想看日后自去寻便是。”
李怀瑾的书房?
霍令仪拧头朝人看去,口中是一句:“不会打扰到你吗?”她纵然再不知事,也知晓这书房向来都是重地,前世她也只是寻人的时候才去了几回,只是从来不曾久待。
李怀瑾闻言便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再多言,只轻轻应了一声…李怀瑾的手劲很好,她原先的酸疼也好了许多。霍令仪眉眼舒展,便又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大抵是闲来无聊,她看着李怀瑾放在一侧的手便握于手中细细瞧了一回,李怀瑾的手型很好看,不仅白皙,指根也很修长,中间那根手指上还有一颗痣,若是不细瞧却是发现不了的。
指腹上头倒是有些茧,想来是握惯了毛笔所致。
她一面握着人的手,一面是觉着有些不对劲,等细细想了一回才发觉李怀瑾的手腕上空荡荡的,霍令仪是一怔,而后便拧头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问道:“您的佛珠呢?”那串紫光檀佛珠,除了前世他被流匪所杀离了身,她还从未见人摘下过。
李怀瑾闻言倒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低垂了一双丹凤目朝人看去,口中是笑说一句:“我原本就算不得什么居士…”只不过早年心性不稳,母亲怕他行事偏执,才给他置了这串佛珠,这么多年带下来倒也习惯了。
不过这些话倒也不必与小丫头说…
他的眉眼依旧带着笑意,薄唇贴近人的耳朵,却是又说了一句:“何况我如今已娶了你,又破了色戒,若再戴着装着居士,只怕佛祖不喜。”
霍令仪听着他这一字一句,面上却是又起了几分红晕。她抬着一双桃花目看着人,却是想起昨儿沉沦之时,她紧紧握着李怀瑾的胳膊,喑哑着嗓子说着:“您这样不节制,就,就不怕佛祖怪您?”
李怀瑾眼瞧着她这一双越发潋滟的桃花目,自是也想到了昨儿夜里她的风情,他心下一动,扶着人腰肢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只是想着她今晨起来时候的那副可怜模样,他原先刚起的心思却是又跟着消停了下去…还是不闹这个小丫头了,若真把她惹哭了,该心疼的还是他。
他想到这便也未说什么,只依旧垂着一双丹凤目扶着霍令仪的腰轻轻按着她的身子,口中是说起明儿个回门的事宜。
霍令仪先前已察觉到李怀瑾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暗色。她自然明白那道暗涌代表着什么,只是未曾想到也就这一会功夫,这人就又恢复如初…虽然不知是个什么原因,可霍令仪的心下却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依着人的话说着…
外头鸟儿停在枝头轻轻叫着,屋中两人絮絮说着寻常话,倒是也有几分岁月正好的模样。
…
翌日清晨,定国公府影壁处早已摆好了四辆马车,前两辆是供人乘坐,后头两辆便是回门礼…里头除了寻常的回门礼外,程老夫人还从自己的库房中置了不少好东西,却是给足了霍令仪的脸面。
等到辞别了程老夫人…
李怀瑾便也握着霍令仪的手坐上了马车。
马车是由陆机所驾,他早先被李怀瑾打发去霍家却也待了有两年的光景,如今霍令仪嫁到了李家,他总算也能跟着一道回来了。想起刚刚回到李家的时候,底下那堆人那副抑不住笑的模样,他这心下不免又泛出些酸楚…想他往日是何等威风,偏偏在霍家风餐露宿两年多,如今还要被自己的手下笑话。
当真是可怜至极。
陆机心里想着这些,马车里头的两人却依旧好生闲适。霍令仪跪坐在绣着万事如意的锦缎布团,手中正握着一壶刚刚煮沸的茶水倾手倒茶,等那茶香四溢开来,她便把新倒的茶盏奉到了李怀瑾的面前。
李怀瑾闻着那股子茶香便也笑着从书中抬了眼。
他把手中的书一合,而后是取过茶盏用了一口,跟着是揽了人的腰肢问道:“还疼吗?”
霍令仪闻言面色便又是一红,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昨儿李怀瑾给她按了好一会功夫,何况夜里也没闹她…她这样好生睡了一晚,自然也没昨日那般疼了。
李怀瑾见此便也未说什么,他把手中的茶盏重新置于茶案上,而后是取过一侧的书与人一道看了起来…
等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却是已到了霍家。
霍家的影壁处早已候了不少人,打首的便是林老夫人跟前的玉竹,眼瞧着他们走下马车便忙笑着迎上了前,待打过一礼,玉竹的口中便又笑跟着一句:“老夫人和王妃已在昆仑斋候着了,两位且随奴来吧。”
她这话说完便转过身,引着两人往前走去。
李怀瑾闻言便点了点头,而后是依旧握着霍令仪的手往前走去…霍令仪原先瞧着丫鬟们看过来的眼神还觉着有几分别扭,不过眼瞧着李怀瑾面上依旧是那副清平模样,便也由着他去了。左右如今他们已经成婚,旁人瞧见也只会说一句“夫妻恩爱”。
等走到昆仑斋,还未曾走进院子,便瞧见不远处走来一个少年郎…
少年郎穿着一身绣祥云纹的松青色长衫,倒是越发显得面容温润,眼瞧着两人过来似是一怔,不过也就这一会功夫,他便走上前朝他们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长姐,姐夫。”
霍令仪闻言便垂了一双桃花目朝人看去,眼前人一如旧日那般,除了因为岁月而使得他也多了几分成熟,旁的却是未有丝毫更变。她想起昨儿李怀瑾与她说“陛下很满意大运县一事,已在金銮殿中亲封霍令章为正三品工部侍郎…”
虽然霍令仪早就知道那区区大运县必定困不住霍令章,可他如今不过十六就为侍郎,只怕放眼整个大梁也择不出第二个…她想到这,心下还是忍不住有几分感叹,她这个弟弟还真是厉害。
即便没了周承宇的扶持,他照样能把这一条官路走得顺畅。
只是不知日后他却又会是哪般模样?
李怀瑾未曾听到霍令仪说话,便朝人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恍然,他却也未说什么,只是看着眼前依旧俯身拱手的少年郎说了一句:“起来吧,一家人倒也无需讲这些虚礼。”等这话说完,他眼瞧着霍令章起了身便又与人点了点头,而后是握着霍令仪继续往前走去。
霍令章却是等他们这一行人都走光了,才重新迈了步子,他一双清平目仍旧看着两人握在一道的双手。
时隔两年,他心性早已不是当初可比,因此瞧着这幅画面,霍令章的面上也未有什么变化,只是那双清平目却还是闪过了几道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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