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婉原本以为卫国公年纪肯定不小, 但见进来的却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生的身量颀长, 相貌隽逸, 气度闲雅。
姜清婉只知道这卫国公府是薛太后的娘家, 却不知道这位卫国公竟然会这样的年轻。
薛明诚进得殿来, 对薛太后, 崔皇后等人行了礼。
薛太后一看到他进来, 面上的神情立刻就柔和了不少。笑着问他:“年前你跟我说要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如何, 都到了哪些地方?见了些什么?”
薛明诚回道:“回太后,臣回了一趟肃州,将祖宅祖坟修葺了。后来辗转经水路, 从峡江、荆州过, 至江浙之地。再经由大运河回京。眼中所见万里江山秀丽,百姓生活富足。皆是皇上圣明之故。”
声音疏朗, 若清泉水缓缓流经水底圆石。
算一算, 这大半年的功夫他竟然走过了这么多地方。
姜清婉看了他一眼, 只觉他可以如同徐霞客一般, 写出一本游记来。
肃州是薛明诚的老家, 也是薛太后的老家。薛太后很问了几句祖宅和祖坟的事,然后才忽然想起姜老太太和姜清婉来, 就给他引见:“这两位是永昌伯府的老夫人和小姐。”
姜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但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可是卫国公。还是薛太后的娘家侄子, 如何敢托大?忙对薛明诚行礼:“老身见过国公爷。”
姜清婉也随之行礼。
薛明诚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叫她们不用多礼。
姜老太太也是个有眼色的,见卫国公一来,薛太后便问了他好多事,没有再同她们说话,当下便对姜惠妃使了个眼色。姜惠妃会意,两个人就起身跟薛太后和崔华兰作辞。
薛太后也没有多留她们,只客套的叫姜老太太往后有空就进宫来跟她说说话。姜老太太毕恭毕敬的应了下来。
自然也不会经常来的,都是面上的客套而已。
崔华兰是早就不想看到姜清婉了。
刚刚她细看的时候,就看到这位少女右脸颊靠近耳朵那里也有半颗芝麻粒大的小黑痣。那个人也有......
心中不由的就越发的惊慌起来,倒是巴不得她们早些走。所以这会儿一见姜老太太和姜惠妃恭敬的跟她作辞,她鼻中轻哼一声,就算是应下来了。
薛太后在旁边瞧见,只觉得她实在是没有半点皇后该有的母仪天下的风范。虽然相貌生的明艳,但腹内其实草包。若非有一个手腕很厉害的兄长,他们母子不得不忌惮,这样的人在宫里至多也只能做个贵人。只怕还不得善终。
薛太后心中对这位皇后实在是不喜,不过碍于崔季陵手中掌着天下兵马,暂且还要和颜悦色的跟崔华兰说话:“皇后,弘业中暑症才好,不宜过度劳累。哀家瞧着他也有些乏了,你带他回你的永寿宫,叫宫人好生的照看他罢。”
其实就是想叫崔华兰和四皇子走。不过并没有直接这样说,反而打着为四皇子好的旗号。
说完,还叫自己的贴身宫女去拿了好些珍贵补品过来:“弘业身子虚。这些都是各地上贡来的,你拿回去好好的给他补一补。”
又殷殷的叮嘱了四皇子许多要注意身体,好生保养之类的话,看起来实在是个很慈爱的祖母。
薛明诚在一旁面上含笑的看着,没有说话。不过眼中的笑意实在是浅淡。
崔华兰则是心中得意,觉得薛太后这样的看重她儿子。就领着四皇子谢过了薛太后,然后叫宫人拿着那些珍贵补品,转过身出殿。
等她一出殿,薛太后面上慈爱的笑意立刻就没有了,看着他们母子两个人背影的目光反倒有些发沉。
薛明诚面上的笑容倒是还在,看起来很平和的样子。
薛太后发了一会儿怔,转头见薛明诚还站着,就叫他坐:“这里没有外人,你也不必跟我这样生分,坐罢。”
薛明诚这几年相继丧母又丧父,薛太后心中怜惜他。娘家又只剩了这么一个侄儿,所以经常叫他进宫里来跟太子一起住着。是很关心他的。
薛明诚笑着应了一声是,然后在椅中落座。
有宫女用填漆茶盘奉了两碗茶上来。薛太后叫薛明诚喝茶:“这是杭州府那边上贡来的,说是今年头一茬采摘的雨前龙井。你尝尝。”
然后姑侄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说了些闲话。多是薛太后在问薛明诚路上的见闻,薛明诚都一一的回答了。
待宫女过来换过两遍茶水,薛太后就问薛明诚:“你为你父亲守制也有三年了,待守制期满,你有什么打算?”
薛明诚拿着盖碗的手一顿。随后他将盖碗放到手边紫檀木几案上,抬头看着薛太后,含笑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姑母您是知道我的,志不在官场,只想寄情山水之间,做个逍遥闲散的人。”
薛太后眉头微皱。
卫国公府虽然也有几个旁支,在朝中也不乏当官的人,但一来那些人跟她到底隔着几层,薛明诚可是她嫡亲的侄儿,二来,她知道薛明诚是个绝顶聪明的,绝非那些人可比。若他愿意进入仕途,将来的成就肯定会比那些人大。所以是很想扶持薛明诚为官的。
但可惜薛明诚虽然学富五车,却对仕途不感兴趣。这几年他母亲父亲相继离世,为父母守制六年,期间自然是不能入朝为官。不过现在既然他为父守制期满,倒是由不得他了。
薛太后将手中的盖碗放到了手边的桌上,抬眼看他。
就见薛明诚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直身,腰间挂了一枚白玉坠儿。头上没有戴发冠,只簪了一根白玉簪儿。
虽然是简简单单的一身打扮,但那枚白玉坠儿和那根白玉簪儿看着通体温润通透,再无一丝杂色。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价值不菲。
便是他身上穿的那件直身的衣料也非常人所能见,是贡品,极名贵的。还是她赏赐给他的。
薛太后就问道:“这蜀州上贡的春罗,你穿了觉得如何?”
薛明诚微怔。不知道她好好儿的为何忽然会问到这件事上来。但还是老实作答:“多谢姑母赏赐和挂念。这春罗轻薄柔软,侄儿穿着很舒适。”
薛太后点了点头。又没有立刻跟他说话,而是叫宫女去拿两碗荔枝过来。
薛太后喜食荔枝,尤其喜欢冰镇过的荔枝。这会儿朱红色的荔枝被放在水晶碗里,边上洒了一圈凿的细细的碎冰,看着就让人暑气顿消。
薛太后让宫女拿了一碗荔枝放到薛明诚手边的几案上,叫他吃。
旁边自有宫女将剥好的荔枝放在水晶盘里面递了过来。
半透明的荔枝果肉,凝脂一般。放在水晶盘里,便如上好的夜明珠。吃一颗下去,甘露洒心一般,暑气顿消。
薛太后吃了两颗荔枝,拿锦帕擦了擦嘴角,然后开口说道:“你学识广,走过的地方也多,自然知道这荔枝是粤闽两地才有,京城这里不容易吃到。天热,不等运过来也坏了。这是皇上知道我喜欢吃荔枝,八百里飞骑让人运送过来的。若是普通的老百姓,不说吃,好些人是见都没有见过。”
薛明诚已经知道她说这番话的意思了。就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知道他的这个姑母是个睿智聪慧的,心机也缜密。面上看起来虽然和善慈祥,但若有必要,也是很能狠得下心的。
像刚刚四皇子的事,这若是发生在太子殿下身上,她肯定是会严厉斥责,告诫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若连这点苦累都经受不住,还有何用?可是对于四皇子,却是纵容。
因为太子殿下则是跟她利益最相关的人。而四皇子,虽然是她的孙儿,但他的身后却是崔季陵。所以宁愿将这个孙儿养废。必要的时候,只怕也能痛下杀手。
可见也是个冷酷的。
不过薛明诚也明白,她这是为大局着想。
耳听到薛太后还在声音淡淡的说着:“你身上穿的这春罗,想必你也知道,是贡品。每一匹都精美绝伦,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不说寻常的百姓,便是一般有权有势的人都得不到。但这些,你都很轻易的得到了。因为你是卫国公。”
见薛明诚依然微垂着眼没有说话,她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个闲散的人,不喜欢官场勾结。但你身为卫国公,享受了卫国公这个身份的便利好处,那你肩上自然就有你身为卫国公该担的责任。要知道,咱们薛家的这国公爵位也是得来不易的。你的父亲,祖父,也都是在战场上拼过命,洒过血的。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怎能到了你的手里就停滞不前,甚至毁坏了?若果真如此,你百年之后,到地底下有何颜面去见薛家的列祖列宗?”
薛明诚的双眼依然垂着。
他在看衣摆上的暗纹。不是很复杂的花纹,只是简简单单的竹叶暗纹。还有他腰间挂的白玉坠儿。确实是寻常人想都不想的东西,但于他而言却是再寻常不过。
片刻之后,他轻叹了一声,终于抬起眼来看着薛太后,轻声却坚定的说道:“我明白。一切但凭姑母安排。”
姑母说的对,他既然享受了他卫国公身份所带来的便利好处,那也总该担起自己该担的责任的。
薛太后知道他这是同意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就点头笑道:“待会儿我会去见皇上,商议给你定个什么官职。”
皇上最近也在苦恼。
明知崔季陵手中掌着兵权,可任意调动天下兵马。想要收回,但无奈一来边境未稳,鞑靼部和瓦剌部经常有异动。二来前朝皇帝余孽未尽消。听说就有几个前朝的大臣拥戴了一个前朝的皇子,正在招兵买马。三则崔季陵如今朝中势力已大,尾大不掉。更何况昨儿才刚传来消息,崔季陵领兵大破鞑靼部,正是朝中众人交口称赞钦佩他的时候,暂且想要动他肯定是不可能的事。只好暂且待崔华兰及四皇子无限纵容。
但这样太子殿下的地位就岌岌可危。皇上和她都容不得崔季陵继续做大的,所以肯定就要找个人出来制衡他。
薛明诚就是最好的人选了。毕竟他是卫国公,她的娘家侄儿,太子是他的嫡亲外甥,彼此休戚与共的。所以即便他再不愿出仕,但就算强逼也要逼着他妥协。
好在他到底是个明事理的人,还是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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