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刘成平盯着齐寅的动作, 皇上已经决定, 此次乡试由礼部尚书主持, 左侍郎齐寅, 右侍郎刘成平辅佐。还有江浙走运私盐的事, 有没有遮掩好?”苏宴屈指敲着桌面, 眉心微皱。
“遮掩好了, 我们的人收拾得很干净。”
苏宴想一个人独处一会儿,但是半晌过去了,砚一还站在跟前, 他抬眼看向砚一,“还有事?”
砚一这才醒神,“没……没事了。”走之前还不忘将门带上。
书房里烛火沉沉, 窗外偶尔响起风吹竹叶的簌簌声, 间杂蛩鸣,是很适宜读书的时候。读诗或者读史都可以。苏宴却静不下心, 他现在满脑子里都是顾昭。
算起来, 从公主府一别, 他们已经有十来天没见面了, 他日日听着砚五禀报顾昭的一举一动:“顾小姐今天去了拂寒楼, 遇见了陆小侯爷”,“顾小姐今天在府里, 哪儿也没去,因为苦夏, 胃口很是不好”, “顾小姐今天去了陶然居,在陶庵胡同置了处院子”……
听着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可是苏宴却觉得,他好像被排斥在了顾昭的生活之外,这让他心里没由来地有些恐慌。
他吹灭烛火,推开书房的门,往卧房走去。天边挂着一轮昏黄的明月,低下头可以看见地上竹影斑驳,因为庭径中有人走动,所以沿路蛩鸣声渐歇。夜色更幽静了。
苏宴提灯回到卧房,洗漱一番便躺到床上,阖眼眠去。
……
济觉寺的禅房里,苏宴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是堆叠的杂乱的策论,邸报。
下一瞬,禅房的门被推开,女子缓步踱至他面前,像拥着满身炽火,又像裹挟着整个江南的霏霏烟雨。
他看了她一眼,随后错开。继续翻阅手里的邸报。
她却不罢休,夺过他手里的笔,揪扯着他的衣袖,用绵糯的声音唤他,“苏宴。”
他低低应了一声,拂开她的手。却见她咬唇,眸子里迅速泛上一层水雾,眉眼处仿佛沾染着人间四月所有的春意,她直勾勾地看着他,“我想你抱抱我。”
他推拒着,并不任由她胡闹。但是对着她,他从来硬不下心肠,是以这推拒也就显得不那么强硬。
似乎被女子寻着了破绽,她知道他无法拒绝,又娇娇软软地唤他的名字,一面伸手攀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喜不喜欢我呀?”
喜欢。深入骨髓,甘愿沉沦。
你是天上月,我便为你拂去满身尘埃,作谪仙,最皎洁;你是泥中雪,我便为你跌入破碎山河,作俗人,最污劣。
但他始终没有说话。
她开始一下一下啄他的眉眼。
他垂下眼,不再动作。
但最后还是因为她的不得要领,被逼的丢盔卸甲,他反手去解她的衣襟,在她颈侧哑着嗓喘息。
……
苏宴睁开眼,面上布满潮红。
他在心里默念一声“罪过”,往窗外看,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一两声鸟鸣从枝头掠过。
“砚一,什么时候了?”待说出口,他才惊觉声音有些哑得不像话。
砚一在隔间守夜,他答,“爷,您该收拾收拾上朝了。”说罢,他便穿好衣裳出去打水。
苏宴见他端着铜盆进卧房时,正在穿衣的动作一滞,“把水放下,出去!”
因为说得有些急,难免听起来就有些恶声恶气。
砚一满头雾水地出去,不明白他家爷大清早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后来等爷出门后,他准备进屋打扫的时候,却又发现门口落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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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四散,金光奔突而出,照耀汉白玉石阶和连绵的朱红宫墙,以及错落的明黄琉璃瓦。
从金銮殿下朝出来,身着鸾衔长绶紫袍,配金玉带的苏宴伫立在大殿门口,迎着金光,周身气度沉稳,面容肃穆冷清。
许多大臣见着,连招呼都不敢打一声,拉着交好的同僚避开他身旁,几乎是擦着门口另一侧出去的。
顾勋却没有这么多顾虑,自从闺女听话,不再围着苏宴转之后,他就觉得面对苏宴没这么心虚了。他朝苏宴拱了拱手,“苏丞相。”
苏宴耳尖骤然红起来,颇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又回礼,“端国公早。”
顾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谁不知这位丞相素来是个眼高于顶的高傲家伙,一起上朝这么些年,就没几个人与他打了招呼能有回应的。
他瞧了瞧太阳,啧,没从西边出来呀!于是呵呵一笑,出于礼貌道,“咱们……一道出去?”
说完,他也不等苏宴反应,就迈着步子走了。
苏宴:……
长安街上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饭菜香味,脂粉香味夹杂在一起,人潮纷乱,苏宴心不在焉地走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刚刚正从顾昭,王颂庭……的对面走过。
顾昭倒不是与王颂庭约好了,她只是想出来随便逛逛,谁知就遇上王颂庭了。
他邀她一道走,顾昭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如果真有什么,她再找借口遁走就行了。
“听说最近顾小姐很忙?”王颂庭双手垂着,广袖随风而动,一派清朗模样。
顾昭抽了抽嘴角,“也还好。”不过是随着母亲走了三家宴会而已。她也着实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这么多名堂,一会儿这家小姐办个花会,一会儿那家公子办个茶宴,一会儿又几个人联合起来办个诗会。
老实说,她回王都这半个多月里,参加的宴会几乎抵得上她从前一年参加的宴会了。
“让让让让,大家让让!”
顾昭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没注意到前边响起的马蹄声,路边灰尘高高扬起,她还有些怔愣,一副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王颂庭担心她的安危,情急之下扯着她的衣袖将她往里带。
骏马疾驰而过,高高扬起的灰尘悉数落下,顾昭掩着口鼻咳了咳,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场景,她看着王颂庭出神,“你……”
她想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但又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故此感激地道谢。刚刚要不是他,估计她就要横尸马蹄下了。
王颂庭何许人也?太原王氏最年轻的家主,察言观色揣摩心思的功夫是一等一的高深。
看见顾昭这样,他眼神黯然,整个人像一块璞玉沾染了尘灰,瞬间失去光华。
“你果然是不记得了。”
顾昭被这话惊住,听他的口吻,他们之间难不成还有什么往事?
可是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很快否决了这个不靠谱的猜想。
她从小到大,都只和陆从嘉他们几个人玩得好,上树下河,偷鸟摸虾,就没跟别人在一块儿玩过。
而且王家是三年前来的王都,那时候她已经记事,身边要是有这么出众的人,她不可能不记得。
“王公子,你认错人了吧?”顾昭把话说出来后就有些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再委婉点。
因为看王颂庭的样子,他口中那个“不记得”的人,对他很重要。
“三年前,我率王家嫡支初初来到王都,在第王都度过的一个除夕夜上,因为与王家族老意见不合,最后摔了筷子出了王府。”
“那时候街上特别热闹,花灯满市如昼,我沿着长安街走了会儿,胸中郁气散尽后。刚想回去,就看见一个与家里人走散了的小姑娘坐在角落抹眼泪。问清楚她家在哪里之后,要送她回去。到了她家门口,她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我,说是当作新年礼物。”
“那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收到新年礼物。”
随着王颂庭的讲述,顾昭也想起来了三年前除夕夜的场景。
不过她那时不是和家里人走丢了,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她是和傅宣和闹掰了。
那天陆从嘉,楚阕都在家里不能陪她出去玩,只有傅宣和早早到国公府等她。可是上街之后,她想往南边走,去看那边的各种花灯,是真正的花灯,有荷花灯,桃花灯……可是傅宣和想往北边走,去看鲤鱼灯,兔子灯什么的,两人谁也不肯让谁。
她就生气了,对傅宣和说,“那你喜欢你就去看吧,别管我了!待会儿我们各回各家!”谁知傅宣和真的就回去了!
她一个人不敢乱走,又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于是找着一个地方坐下,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了起来。
就是这个时候,王颂庭来了。
她本来对所有身份不明的人接近她都是持怀疑且防备的态度的,可是王颂庭性子温柔,长得又好看,而且她那时年纪虽小,却也识货,看得出王颂庭通身行头贵重,知道这样一个人没必要骗她一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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