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苏宴还是没能说服顾家人。
虽然看得出来他们态度都已经松动, 然而却仍旧死守防线, 不肯给他一点机会。
末了, 顾昭不顾大家反对要送苏宴到门口。顾勋没拧过她, 但跟了过去。
“早说了让你不要来, 我爹娘还有祖母他们真的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不过你也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我会去劝劝他们的。”顾昭低着头, 沮丧地说。虽然她心里也有点不好受,但想到苏宴应该比她更难过,因此还是强打起精神安慰他。
苏宴笑了笑, “嗯。我知道的。”
顾昭又想去拉他的手,可是刚一碰到衣袖,就听见旁边看天望云的顾勋猛地咳嗽了几声。
她讪讪收回手, 低着头, 小声道,“那……”
“明天见。”苏宴回过头, 又对顾勋道, “端国公, 仲安告辞。”
顾勋父女俩回花厅的时候, 顾老夫人已经走了, 剩下姜氏在厅中来回走动。
顾昭从顾勋身后探出个头,“娘。”
姜氏听了, 脸上露出笑来。
下一瞬,顾勋就转头过去看女儿。说是看, 不如说是瞪来的合适。
顾昭不敢再说话, 耷拉着脑袋,怏怏站在他身后。
姜氏扶了扶鬓边的攒珠水晶并蒂芙蓉花步摇,“哎呀”一声道,“昭儿,我之前有一件和这个步摇差不多的簪子,你记得我放哪儿了吗?快快陪我去找找,过几天宋家那边的宴会,我还想戴这个簪子去呢。”
顾昭弯着眸子点头。
顾勋“哼”了一声。想让顾昭感受到他的怒火,自己老实点留下来。
谁知姜氏轻飘飘觑了眼顾勋,“连一根簪子都不要我找,怎么,端国公下次是不是打算连这府门也不要我出去了?要不要我直接换上荆钗布裙,天天像个老妈子一样为你操持饮食起居,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顾勋摸了摸鼻子,“为夫的意思是,夫人快带着昭儿去找吧,找不到的话,为夫陪你去买就是了。”
姜氏应了声好,带着顾昭施施然从花厅离开了。
一路上,姜氏一个眼神都没给顾昭。
等到了里屋,姜氏才正眼看她,一巴掌拍向她的肩膀,“你翅膀硬啦?!啊?!顾昭!你说你,真么大的事连个风都不给我透一下,要不是刚刚我一直从中斡旋,苏宴就被你爹还有祖母吓跑了你知不知道!啊?!”
顾昭吐了吐舌头,连忙去轻抚姜氏的背,为她顺气,“哎呀,娘,我怎么没跟您说?是您自己没有当真嘛,怎么又怪我了?”
姜氏垂着眼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至于女婿的人选,您看……苏宴怎么样?”
她站起来,“你你你你……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在试探我对他的态度了?顾昭?你跟你娘都还这么多心眼儿?!”
“我当时那么说,还不是为了你好!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苏宴那样的人竟然能眼瞎的看上你呢……”
顾昭被姜氏说得没了脾气,“那现在呢?”
姜氏笑开来,“现在自然是毋庸置疑了。其实你祖母也挺满意苏宴的,但她和你爹一样,顾虑太多,所以才一直刁难他。要我来说,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他看你的时候啊,就和你爹看我是一样的。”
顾昭不想再和母亲说这些。不管怎么样,还是有点难为情。
想到方才在花厅里母亲说的话,她问,“记得您说宋家下了帖子来?”
姜氏瞥她一眼,靠着红底金花团簇的大迎枕,轻笑一声,闭上眼不说话。
顾昭又脱了绣鞋上榻,跪在她身后,为她按摩太阳穴,一边撒娇道,“娘,您就告诉我嘛。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瞒着您什么事了还不成吗?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行了行了,真是拿你没办法。宋家来了个堂小姐,据说叫宋婵娟,是他们本家里的,想到王都来说一门亲事,正好问渔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于是宋家就设了这么个宴,对外说是要介绍一下这个宋小姐。”
姜氏挥了挥手,“我这儿不需要人伺候,你赶紧回吧,待会儿你爹该来了。”
顾昭达成目的,欣喜应了声“那好吧”,然后就穿上绣鞋急急往堆云馆赶,还特意绕了远路,生怕撞上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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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
苏宴敲了敲桌子,一言不发。
面前的砚一绷紧身子,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他的头更低了些。
熬人的从来不是结果,而是等待结果的过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自家爷开口,“再写信去催催历北郡那边,让他们快点出发,嗯……就说,有很多人都想求娶他们儿媳妇,我快顶不住了。”
砚一刚想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他偷偷抽了抽嘴角。他觉得这顾小姐可真是不得了,现在他们家爷都会睁着眼说瞎话了,真的可喜可贺……
他应了声是,直起身子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对苏宴道,“爷,那什么,王家家主邀您过拂寒楼一叙。”
苏宴点了点头,正准备出门,又改道回去换了身鸦青底青竹纹杭绸直缀,这才命人备车,去了拂寒楼。
一进门,坐在椅子上的掌柜就站起来,招呼道,“苏大人,王大人在楼上烟霞阁等您。”
苏宴点了点头,径自上楼去。
推门进去时,就看见王颂庭一袭茶白色祥云腾浪纹袍子站在窗口。
看见他进来,便笑着道,“苏大人。”
苏宴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道,“我与王大人之间,似乎不是赋闲在家时可以约着喝茶的关系。王大人有话直说便是。”当然,听不听那可就是他的事了。
王颂庭请他坐下,又为他斟茶,最后才带了些试探性地问道,“苏大人与顾昭?”
苏宴知道当时自己去国公府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因此早就做好了被人问询的准备。只是没想到最后第一个问他的,竟然是王颂庭。
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想法,他下意识忽略当时在国公府受到的刁难,一派月朗风清的样子,淡淡道,“是,我们好事将近了。”
他算了算日子,离顾昭及笄还有六个月,也不久了。
王颂庭眼里闪过一抹黯然,但他终究没有表现出来,端起茶敬苏宴,道,“在下先在这里以茶代酒恭喜苏大人了。”
苏宴坦然喝下,又为他斟茶,再给自己满上一杯,然后端起茶盏,道,“还没恭喜王大人,先祝王大人与刘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多谢。”王颂庭迟疑了好久,才开口道,“请务必,好生待她。”
“王大人管得太宽了。你们之间,本来也没什么,别说得真的悲苦。出了这扇门,前尘往事,还请王大人莫要惦念。明朝如何,往后如何,也与王大人无甚干系了。”
苏宴面色冷下去,又敬他一杯。
王颂庭苦笑了一下,又唤小二上酒。
苏宴却起身理了理衣裳,“还约了人,便不奉陪了。王大人留步。”
王颂庭已经自斟自饮起来,闻言,只说了声“慢走。”
他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今天这一刻,这样深刻的意识到,原来酒真的能消愁,也能解忧。
醉了多好,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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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宴从拂寒楼出去,恰巧就看见了站在了一家……妓院旁边的顾昭。
他脸上一黑,加快步子走了过去。
他早就听说顾昭喜欢来这种烟花之地,但是根本没见过她去,因此也就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今天竟然是抓了个正着。
顾昭还在想谢芳菲什么时候过来呢,忽然面前就洒下一道阴影。
她抬起头,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挡在她面前。
待看清楚了之后,差点没被吓得跌下去。
苏苏苏……苏宴怎么在这里?
苏宴走近,才注意到她身上男儿的装束,冷笑一声,“真是好兴致啊?”
顾昭看见他似乎是有点生气,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为了大局着想,还是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别生气,我等会儿就回去了。”
见她形容之间有些鬼祟,苏宴问,“你在这妓院里还有什么要紧事不成?”
顾昭看见一个穿秋香色十二幅湘裙的女子出现在了自己视线范围之中,又嫌面前的苏宴碍事,朝旁边挪了挪地方,一面答道,“当然有要紧事。”
苏宴紧抿着唇,却见她往对面的晏时斋走去,当下收敛了怒气,跟在她身后,只想看她究竟是要玩个什么花样。
到晏时斋外,顾昭便装作浪荡花丛的白面纨绔,要给相好的挑些脂粉走了进去。
顾昭虽然长相艳丽,可这大邺朝男生女相的人也不是没有,因此并没有人怀疑她的男儿身,反而好几个正在挑选脂粉的贵女都红了脸。
顾昭来到那着秋香色十二幅湘裙的女子面前,见她在刻着梅花的紫檀盒与刻着槐花的紫檀盒前游移不定。
她笑了笑,“这位姑娘气质高华,何不试试这兰香?”
那女子看了她一眼,也不说什么,便径自出了晏时斋。
顾昭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当年换上男装的时候,可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道不尽的风流俊逸,真是难以想象她竟然会吃瘪。
待她出了门,走出数十步远才想起来,苏宴还在后头。于是猛地停下脚步,往后望去,见苏宴竟然还站在晏时斋门口,看样子很是生气。
她无奈地走回去,顾忌着自己的着装,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去拉苏宴的衣袖,只低声道,“有什么回去说行不行?你僵在这里和我置什么气?”
苏宴清冷道,“怎么敢和顾公子置气,您还是去办您的要紧事吧。”
顾昭负气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苏宴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竟然莫名觉得他有些可怜,还是忍不住回去同他拉扯。
两人就这么一路别扭地到了丞相府。
顾昭换回了女装,软声道,“好端端地你生什么气嘛,我不就是换了身男装吗?”
苏宴脸转向另一边。
顾昭又绕到另一边去,“你要做什么嘛!快点说你不生气了,说嘛说嘛!”
苏宴被她磨得没办法,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
看见顾昭不会换气,脸憋得通红,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低声道,“真是拿你没辙。”
顾昭本来就红的脸在听见这句话后又烧了起来。
母亲也这么说过,可是两个人说起来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就是,她听母亲说这样的话,只会变本加厉地撒娇。可是听苏宴说,她就会脸红,然后会开心,想腻着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稀罕苏宴。
稀罕到,听到他说一句话,就会觉得开心。
“那你还生不生气?”顾昭亲亲他的唇角,“你别这么莫名其妙的,我害怕,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呀。这样我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我、我以后会改的。”
苏宴与她闹了一通,再大的气这时候也消了。他摇摇头,“你没有不好,是我。”
是我太小心眼了。
不想你把注意力分给别人,不喜欢你做什么事把我排除在外。
“你今天换身男装去晏时斋做什么?”去晏时斋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穿男装,害的他差点以为她又要去撷芳院。
顾昭歪头看他,“问渔说她们家来了个堂姐,为人特别傲气。我就想去看看她有多傲气。至于为什么穿男装……我就是想试试,你喜欢的衣服我穿起来是什么样的。”
苏宴抬头看她,发现她今日的直缀确实是他平素喜欢穿的颜色和花纹。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又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反而因为她这一番话,心软得一塌糊涂。
过了一会儿,他道,“那你看出什么了吗?”
顾昭点头道,“看出来了,她果然不是一般的傲气。”
苏宴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她没有开玩笑,这才略提了两分兴致,“怎么发现的?”
“我跟她说话,她理都不理我。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傲气了吧?”提起这个,顾昭就觉得有些想不通,“你说一个大活人站在她面前和她搭讪,她怎么理也不理?”
苏宴:“……”
“她本就是这样的性子,谈不上傲不傲气。”苏宴解释道,他本意是想顾昭听了能释怀,没想到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顾昭,听了这话,又与他闹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你和她很熟是吗?哦,你是不是还想说我无理取闹?果然你们男的都没一个好东西,刚刚还把我搂在怀里只差没叫心肝宝贝了,转眼又为其他女人说好话……”
苏宴耳尖悄然红了起来,他低声喝道,“说些什么胡话!”
顾昭冷笑道,“你还为别的女人吼我?”她推他一把,现在看他,只觉面目可憎,一点也不可怜可亲了。
“我回去了,你别来找我!”
苏宴坐在椅子上,还没反应过来顾昭为什么生气。
眨了眨眼,就看见顾昭已经走远了。
他转过头,看见同样一脸呆滞的砚一,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看来他不是一个人。
谁知这时候却听砚一道,“爷,您不去追一追顾小姐?”
“她说让我别去找她。”
“那您就……不打算去找她了?”砚一有些艰难地将话问出口。按理说,主子的事轮不着他来掺和,可是现在他觉得,他要是真不掺和一下,他家爷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怎么可能?我以后再去找她,等她气消了就去。”苏宴低下头,开始看书。
砚一摇摇头,“恕小的直言,您要是不去找一找顾小姐,说不准她这气还真消不了。究其根源,您就不该在顾小姐面前表现出一副您和宋小姐很熟稔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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