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荔辛已经把小脑袋支过来了。
顾昭沉思了一会儿, 然后微微叹道, “她这人兴许不算好, 但也没有太坏。而且徐孝则, 是真令人恶心。因此在她与私塾先生的事上, 我就帮着遮掩了几分。徐孝则带她上侯府的第二天, 她又带着孩子来了, 还跟着一个男人。”
“然后送了您自己绣的手帕?”
“是啊,还告诉我请务必要提防徐孝则这个小人……”顾昭捻了只芝麻包着的紫薯丸子。小小吃了一口,然后道,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想得起让顾舜顾易两人去盯着姜楠和徐孝则?要不是她,说不定我还真会被姜楠摆上一道。”
“卢宛娘,也是个可怜人。”沉棠沉默许久, 道。但很快她又注意到姑娘继续拿起了针线, 她愣了愣,“您不是刚吃过紫薯丸子?”
顾昭低下头, 看在自己捏着衣裳的手, “啊”了一声, 然后略有些艰难地开口, 向两个丫鬟求证, “我……方才,没洗手?”
荔辛与沉棠对视一眼, 然后很有默契地摇头。
顾昭看着自己已经缝了一半的袍子,低下头, “哦。”
反正、反正他也不会知道……
可是她自己心里就有点受不了了, 再缝了几针之后便把衣裳扔了下去,连忙唤沉棠去给她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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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熙和街上朱雀巷里,悄无声息地搬进了一户新的人家。
说是悄无声息,但其实也只是因为没弄出什么排场,没有人注意罢了。
院子里的牙婆此刻肠子都悔青了。
她接到一个俊朗小爷的消息后,便匆匆精挑细选了机敏过人的,善伺候人的,颜色好的丫鬟仆妇等,满载了两辆马车朝雇主家来。
谁知这主家只选了几个小厮,看起来也不差那几个钱,怎么就吝于选几个丫头呢?
倒是白费她一番功夫,早知道她就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另外的事上了。
只是这时候再后悔已经有些迟了。她觍着脸问道,“这位爷不若再看看?我们这春棠,秋……”
“春棠?哪个棠?”俊美男子打断牙婆的话。
听在牙婆耳中,却是觉得有了些希望,觉得这位主是看上了春棠,想想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春棠从前可是官家小姐,不光生得好,言笑间还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气质,时下这些男子,不就是好这一口吗?
且她还能识文断字,也会琴棋书画,日后美人红袖添香,岂不是美事一桩?只要她多说几句好话,想必这位爷不会吝惜银钱。
牙婆于是更热情了几分,道,“就是那春海棠的‘棠’字……”
牙婆还欲再说,转眼却看见面前这俊美男子眼里的阴鸷之色,一时讷讷,不敢再多言。
话音落下,便听得男子笑道,“算她在内,一共多少银子?”
“五……五十两。”
男子颔首,一边看上去年岁更小些,执刀的男子便上前,拿出一个荷包给牙婆。
牙婆将沉甸甸的荷包拎在手里,喜不自胜,又见面前俊美男子阴着脸如同罗刹,竟连荷包里的银子都不敢数,就带着没被选上的人走了。
萧暄低头看面前站着的女子,“棠?你也配?换一个吧。”
春棠听了,不禁悲从中来。可她家中遭逢大变,在牙行里的日子已经让她学会了顺从。是以,虽然不舍父亲取的这个名字,但此番情形下,她仍然只能点头,“请公子赐名。”
“春桃吧。”
春棠,不,现在该是春桃了,她朝自己日后要伺候的主子福了福身,虽然心里不愿叫这样一个俗气透顶的名字,却还是道,“谢公子赐名。”
“都下去吧。”
人走之后,向承朗才上前去,“爷可是看上这位春桃姑娘了?”
萧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不过一介庸脂俗粉而已。”
那您把人买下来做什么?向承朗有些不解。
但他也知道这种事问不得。问了对方也不会说,
萧暄做事从不耐烦向谁讲什么道理。他喜欢别人对他绝对的服从。
但是今天,却有些反常,道,“她不配那个字。”
向承朗反应过来,又联想到先前他为人家改了名字的事情,觉得很有些莫名其妙。
不就是个字吗,哪有这么金贵?
很快他又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棒槌,哪里是那个字金贵,该是某个人金贵罢?不过这样说起来,他觉得王爷藏得可真好,他还没听说过在王都时,王爷对哪位小姐另眼相看。
想到家里嫡姐的心思,他顿了顿,试探道,“王爷如今开府,府上可有人操持?”
“有苏明义在,不用担心。”萧暄道。
“王爷此言差矣。苏公公也许能为您操持好王府,可是对外的人情往来,却还是需要人处处打点。还是需要一位慎王妃啊,您可有属意的人选?卑职也好向父亲修书,让他老人家联系群臣为您进言。”向承朗想了想,觉得还是用这样迂回宛转的方式比较好。
其实他很不能理解姐姐的心思,王爷是容貌俊美,可是他行事手段太过狠戾,心思又阴毒,而且为人……睚眦必报,又是这样的身份,怎么看都不会是良人。
而他姐姐却是王都里最好的女子,性子温柔,人也长得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还通晓四书五经,就连最出名的贵女顾昭,在他看来,也不上他姐姐一根头发。
怎么就一门心思扑在了王爷身上呢!真真是令人扼腕!
萧暄听了他的话,难得地沉默下来。过了许久,他才道,“有。”
向承朗看着他一瞬间收敛了浑身戾气,竟隐隐有些周正平和的感觉,有点不敢再出声打扰他。
然而下一瞬,他就听见自己问道,“不知是哪家小姐?”他也好写信回去,让姐姐死心。
萧暄却是不再说话了。
那个人的名字,于他而言,只能够被珍藏心底。
有时候他会觉得,就连说出来,都是一种亵渎。所以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只是在宣纸上一遍又一遍地写下她的名字,回想着她的一颦一笑,却从未开口,对别人说起过。
就连他的母妃,也没有。
向承朗却误会了这名字说不得,因为他回忆了一下,王都里适婚的贵女他都有印象,毕竟他已经到了年龄,这次出门前,母亲还令人拿了册子给他看,他也认真看过了,确实没有喜欢的。后来招架不住,这才跟随王爷来了江南。
那册子里的女子,却没有一个名字里带着“棠”字的。
也许这人是个平民家或者商户女呢?或者是秦楼楚馆里的女子呢?
他也不再谈这个话题。虽然心里还为姐姐打抱不平着。
“爷,您来江南,是不是有什么要事要做?如果有能用上我的地方,您可千万要开口。”
向承朗在来之前,只知道王爷是要来江南,却不知道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萧暄答应了一声,便自行去了书房,留下向承朗一个人在原地挠头:他没说错什么呀,王爷怎么就走了?
他抬头望了望,看见日头已经落下去,远远挂在天边几座青峰间,将半边天都染的红透了,冥想无果,也回了自己房里,开始想今天还给家里写什么信。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要告诉姐姐,趁早死了那条心。大邺好男儿千千万,何苦只把眼神放在一个有了心上人的王爷身上?
这样的男人,姐姐嫁过去了也只能受苦。
萧暄坐在书房里,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所有人都问他来江南究竟有什么目的,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为着心里一抹隐秘的渴望而来。
他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
窗外暮色渐深,他又想到几个月前的那个傍晚。
他们对面相逢,少女一身绯红,裙摆长长拖曳在地上,神情骄傲眉眼艳丽,像皇宫里开得最盛的海棠。如果他站在原地不动,就会有种她正款款向他走来的感觉。
可是他忍不住。面对她的时候,向来引以为傲的忍耐力也变得不堪一击起来。
然后他走了过去,看见她有些僵硬地向他行礼。
……
也许是他们两人共同出现的场合太少,以至于他能够回忆的,翻来覆去都只有这么几个场景。
他们都觉得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王都到江南来是错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期待这一天已久了。
从知道她开始与苏宴走得近时,从知道王颂庭开始对她上心时,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这么一天。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直以来,都知道。
窗外的暮色更深了,就连被笼罩在暮色里的合欢树,好像也变得灰白起来。虽然才五月,他却想到“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这句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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