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湛蓝, 偶尔一缕云飘着, 很快又被风吹散。
蝉鸣声如同蛰伏在官道上的热气, 一浪高过一浪。
道边间或有些用青竹布幔扎成的茶寮酒肆, 茶帘卷起, 酒旗招摇, 行过一段路, 便有布置简陋的客舍突兀浮现在眼前。
这一切都让马车里的人心焦气燥。
梳双丫髻的小丫鬟一边给闭目养神的小姐打扇,一边自己用手扇着风。
“你歇着吧,我没那么热。”谢芳菲睁开眼, 道。
她现在,只想尽快回王都。这点热对她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莺时应了声是,手上动作却没有停下。
做主子的体谅下人, 但下人如果因此拿乔, 却是不识相了。
谢芳菲叹了口气,“一别三年, 不知王都故人如何了?”
三年前, 从绥宁谢家传来母亲不好的消息, 她连夜与父亲赶回去, 却终究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随后父亲向皇上递了折子, 与她在绥宁为母亲守孝。
现如今还未到王都,她心里就已经生起近乡情怯的忧思。
但一想到, 就快要见到那人,她又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之情。
马车突然停下, 谢芳菲看了眼莺时, 莺时会意,冲驾车的人道,“谢叔,怎么了?”
被称作谢叔的人很快回答,“咱们到都城门口了!”声音里是止不住的开怀。
谢芳菲拉开帘子,看见有许多人也和他们一样排着队等候,焦急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她回来,可不止是为了见他一面的。
通过城卫的检查之后,一辆马车驰向谢府。
而此时的谢府,祝氏早早让人将迎绣阁洒扫了一通,又亲自挑选了新的被褥,迎枕花样着人换上。
现在听到下人来禀报说大小姐回来了,更是忍不住亲自带人迎了出去。
一下马车,谢芳菲看见二婶候在门口,就加快步子走过去,刚刚屈身便被扶了起来。
她唤了一声,“二婶。”
“好孩子,你受苦了。”
谢芳菲摇了摇头。
“哎,瞧我,见着你太激动,都忘了是在大门口,这大太阳晒着,你也不说一声!咱们先进去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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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宴自从那天做了那样的梦之后,便搁浅了本来想去找顾昭的心思。就连对着端国公顾勋,他都觉得心虚。
可是眼下又听砚五传来消息,说王颂庭有意求娶顾昭。虽然顾昭拒绝了,可是一想到还有另外的人觊觎着她,他就淡定不了。
在情之一事上,谁都是个俗人。
知道顾昭与萧晔约了要去庄宅之后,他也命人备了礼。
是以才有了顾昭所见的这一幕:
纸窗被撑开,天光泄进来,窗下着青衣的苏宴时而静默不语,时而言笑晏晏。
她转过头,艰涩地问,“怎么他也来了?”
越瑟起先还不明白她说的是谁,后又注意到她的视线,“你说苏大人?这两人是忘年交。”言下之意就是他在这里并不奇怪。
萧晔已经上前,唤苏宴,“老师。”
庄亦行立时站起来,拱手道,“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萧晔微微颔首,并不倨傲,“正文公不必多礼,孤今日来,不过陪表姐访旧而已。”
庄亦行又请他坐下。
顾昭本想当中间人,但是看着苏宴在这里,她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与越瑟去了后院厨房。
她其实都觉得没什么了。可一见着他,还是觉得心里有点难受。
正在和面的越瑟感受到身边人低落的情绪,缓了动作,“不开心?”
“老师,您和庄先生?”她想问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但是话说一半又停下。
越瑟却误以为她想问他们的事,一边用擀面杖擀面皮,一边说,“之前有些误会,后来就和好了。”她又意有所指般道,“其实两个人之间,闹些误会不打紧,只要有一个人低头就行了。”
顾昭心不在焉地看着她把早先备好的肉馅包进面皮里,捏合成饺子放在一旁的筲箕里,跃跃欲试道,“老师,我能来试试这个吗?”
“你试试吧。等等,你听懂我刚刚说的话没有?”
顾昭迷惘地望着她,“啊?”
越瑟低下头,“你不是和苏大人吵架了?”
顾昭想了想,吵架意味着不搭理对方。这样说,他和她,勉强算是吵架吧。
“……是吧?”她点了点头。
“我就说嘛,从你一进来,他的眼神就落在你身上没有离开过。可是你们俩谁也不搭理谁,这不是吵架了是什么?你不想低头没关系,那就等他主动吧。可是你得记得,别他一低头你就答应了,也要晾他一晾,教他日后不敢再惹你生恼。”
顾昭抿唇。他的眼神什么时候落在自己身上了?她怎么不知道。而且,而且他们之间不是谁低不低头的事情。
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么一想,她觉得更难过了。手上不禁用力,然后把面皮给捏破了……
越瑟好笑地看着她,“行了,你还是到旁边等我吧。”
在厨房捱了大半天,最后顾昭还是和越瑟一起出去了。
她看见萧晔同庄先生,还有苏宴聊得很投机,当下就放了一大半心。另外一小半,则是悬在苏宴身上。
……她不想和他同桌吃饭。
虽然好像有点过河拆桥的嫌疑,毕竟齐寅与贺兰瑶的事还是他知会她的。
但是不可否认,她就是这么小气。
她吸了吸鼻子,走上前挨着老师坐下,旁边是萧晔。
然后一直低着头吃饺子。
食不知味。
没过多久,一个滑溜溜的肉丸子滚进了碗里。
顾昭茫然抬起头,扫了扫桌上的人,又慢吞吞地低头吃起来,
然后,就听见苏宴说,“多吃点,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吃这个……
这个……
个……
她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她才不喜欢吃肉丸子!
肯定是苏宴喜欢的姑娘喜欢吃这个,他记错了,才挟给她!
她要讨厌他一辈子!
萧晔察觉出气氛有些尴尬,干笑两声,“老师您记错了,表姐她,并不怎么喜欢吃肉丸子的。”
苏宴皱了皱眉。
可这是砚五说的啊。
他愣了愣,“抱歉。”
顾昭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她不说话是因为,她害怕自己一张嘴就哭出来。
终于吃完了饭,她借口自己还有事,向越瑟告了别,又说下次有机会再来拜访。
萧晔想和她一起走,却被她的眼神吓得坐了回去。
反倒是苏宴,他站起来,“正好我也有些事想和顾小姐聊聊,庄先生,我们改日再聚?”
庄亦行连声道好,又和萧晔聊了起来。
同苏宴一起出了门,她一句话也不说,就转身想走。
苏宴轻咳两声,“我有事和你说。”
他往丞相府的马车走去,几步之后又转头,看着顾昭。
第二次了。
顾昭迟疑着,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马车里逼仄的空间让苏宴有些愉悦,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顾昭这次,是真真切切地坐在他旁边。
“我们好像很久没见了?”
顾昭笑道,“丞相毕竟有喜欢的人,我们还是不要走的太近,以免让她误会。”
苏宴又皱了下眉。
他觉得,顾昭好像对他有喜欢的人这一点很在意,并且生气。
“你说得对,为了我的清白着想,我是不应该和别的姑娘走的太近。”他不动声色饮了口茶,又道,“可是,我听说,我们已经有了首尾?”
“咳咳咳……”顾昭被糕点噎住,苏宴把茶递给她。
她眼尾有些泛红。
苏宴以为她是被呛得,但很快又发现不对劲。
因为她又哭了。
一开始是细声细气地呜咽,后来就变成了话语囫囵地哽咽,“干什么!我当时,当时又不知道你有,有喜欢的人!如果知道……知道我就,就不会这么说了!都过去这么,这么久……久了,你还要,要兴师问罪吗!”
苏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没有带手帕,故而怔愣了一会儿,随后几乎是认命一般,他捏着自己的广袖,轻轻地为她揩去脸颊上的泪珠。
“你总是这样。”
总是在他面前哭得厉害,让他心软,让他愧疚不安,让他恨不得为她剖心送命。只盼她能够破涕为笑,再用娇软绵糯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唤他的名字。
他在她面前,最不懂贪得无厌,也最明白知足常乐。
顾昭却拂开他的手,自己用手背抹了抹脸,“才不用你假惺惺!”她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扔到苏宴身上,“给你!留着以后,嗝,给别人擦眼泪吧!”
她打了个嗝。
一下子连哭都忘记了。算起来,两辈子她都没这么丢人过!
苏宴的注意力却全放在了那方竹青的手帕上。
那是上一次,在济觉寺他替她擦眼泪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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