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姜楠如何抗拒, 总之她最后是被送上了青禾山。
知情的人, 譬如李氏自然是知道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被顾昭逼得去了家庙, 心里对她更生出几分忌惮;被刻意瞒着的人, 譬如二老爷, 倒是觉得这个孙女心性纯良, 恭和温顺,是个好的。
那边苏宴也收到了消息。
砚一来时,他研了墨, 执着湖笔要作画,听了他的话,却又放下笔, “顾昭就让她这样去了家庙, 旁的惩处就没有了?”
砚一苦笑,心知爷是觉得这对姜楠的处置太轻了。
今早砚五来侯府替了他的位置, 他片刻没有歇息就回了济觉寺, 这时候却又发现在侯府的好处, 别的不说, 只要不对上他们爷, 他就觉得日子好过得多。
平时还好,但他发现一遇上顾小姐的事, 爷就变得蛮不讲理起来。
然而这些话他却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只道, “顾小姐能将人送到家庙去, 已经是魄力非凡了。她要保全侯府的颜面,这事就不能闹大了去,然而论起来,她又只是一个表小姐,说句不好听的,老夫人百年之后,这侯府还不是落到了庶子手里?如若姜二爷再坚持一些,说不定姜楠连家庙都不用去。”
这个道理苏宴怎么会不知道。
但是他也明白顾昭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不容易了,于是想了想,道,“姜家的家庙在青禾山?你派人去那边守着。还有徐家,记得让人打过招呼。”
砚一应是,又拱了拱手,道,“……让我们的人携您的私印去找范知州,由他出面敲打徐家如何?”
“可。寻个由头吧,别让徐家去安和侯府闹。”
“是。”
“你下去,将砚三带来见我。”他闭上眼睛,心里想着萧暄来江南的事,都说他是为了正文公而来,他却觉得事情未必这样简单。还有最近江浙一带盐商动作频繁,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砚三很快被带过来,苏宴让他坐下,又拿起书案上的邸报,每看一份,就从中撷取有用的信息念出来,譬如“某日宣政门太傅和百官在朝廷上争执了一刻钟才停止。”这样的消息便一眼掠过。
砚三也不说话,静静听着。
随后便听苏宴道,“刚刚这些便是新送来的邸报,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我们在意的事,今日叫你来,是有其他的事要说。”
“你可知正文公庄亦行?”苏宴想了想,问道。
“略有耳闻,此人乃大邺宿儒,品性高洁,学识渊博,早年为官清正廉洁,后来却是不知为何致仕了,听闻如今驾车游乐山水之间。”砚三颔首道。
又说起一桩旧事,“去岁八月我在淮水一地,正是秋闱时候,还听说他为两个蒙冤的举子平了反,免去了两人一场牢狱之灾。”
苏宴点头,“若非刚正不阿,见不得朝廷上拉帮结派的风气,他也就不会辞官归家了。如今萧暄来了江南,传出来的风声便说是为了正文公,你如何看?”
“爷的意思?”
“我与此人打过两次交道,那时他还不是慎王,而是颇得当今信重的三皇子。也不知我们离了王都后,他做了什么事,竟然惹得当今厌弃,得了这么个封号。”意识到自己说了题外话,他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咳了咳,用以掩饰。
大概是与顾昭待久了,就学得了她这么个小毛病,常常说话说着说着便跑题了,让人有种难以揣摩到她心思的感觉。
然而他又不是小姑娘,何况现在还是在与属下议事,这又算什么呢?他垂下眼,想道。
“我的意思是,他想做的,也许不会这么简单。然而我与他也没有过什么交集,所以才找来你。”没多久,他收回纷乱的思绪,继续道。
砚三在他的授意下,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与萧暄的幕僚交好。
萧暄防备心极重,如果不是深受他信任,是没办法跟在他身边的。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让砚三去与他身边得脸的幕僚交好。
正好那幕僚别的毛病没有,唯独嗜酒。
他就去寻了上好的十年春交给砚三,最后果然成了事。
砚三想了想,道,“我觉得,慎王与您,是同一类人。只是他的手段更卑劣一些,擅长暗箭伤人。”这话却不是他奉承爷,也许是因为所在的位置不同,慎王做事须得小心谨慎一些,他毕竟是有心于皇位的人,有些事如果做得太过,难免为人诟病。
然而并不是什么事都能够轻拿轻放,因此他总会在背地里用一些旁门左道的计谋以达成目的。
而他们爷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有时候简直光明正大到他们担忧,害怕明天就会被仇家找上门的地步。
他的手交握着,左手食指开始不自觉地摩挲起右手手背,这是他陷入沉思时的小动作。
片刻过后,他才停下,轻呼一口气道,“爷说得对。慎王想做的,也许不会这样简单。他这人,似乎极喜欢声东击西。记得当初山西布政使与大理寺卿两个官职有空缺,众人皆以为几位皇子定是将目标放在了大理寺卿上面,毕竟虽然都是三品,可一个是地方官,一个却是京官。当时他也对大理寺卿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谁知翌日上朝时,慎王派系便举荐了他们的人任职布政使。”
苏宴闻言沉思,转眼看见禅房外几株青竹枝叶婆娑的影子映在窗纸上,为素雅的禅房添了几分意趣。
“那么你说,他到江南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江浙一带,最近盐商动作频繁,会不会与他有关系?”
很快他又皱眉,“他刚刚被封慎王,这事不可能与他有关系。除非他是觉得自己在这位置上待得太舒服了。”
盐铁诸事,向来是君主大忌。只要长了点脑子的,都不会在这种节骨眼上轻举妄动。
“咕咕咕——”
正在两人伤神之际,一只白鸽从天上打了个旋俯冲下来,落到禅房雕花的窗边,叫了几声。
苏宴立马站起身,去到窗边,将鸽子腿上绑的字条取下来,只见上面赫然写着:“昨日向承朗与顾昭小姐攀谈。”
向承朗这人他是知道的,萧暄的伴读,又因为向家也是站在萧暄一派,所以向承朗一直跟在萧暄身边,可以说有他的地方就一定有萧暄。
顾昭啊……他头疼起来,怎么又和顾昭扯上关系了呢?
这两个人,他记得他叫人去查过顾昭,别说她了,就是从她祖上十八代数下来,与向承朗也没有一丁点关系。
或许两人共同参加过什么宴会,有过几面之缘?
这样一想,苏宴又觉得浑身不舒坦起来。
回头看到砚三正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他笑了笑,道,“我们的人已经找到萧暄了,他身边的向承朗也在。”
砚三有些讶异,“他也来了?”
“是。”
砚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我们的人已经找到了慎王,不如先顺其自然,如果他真是要做些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总是会露出马脚的。”
“也只能这样了。”苏宴道。
他拿起书案上的湖笔,裁了一小张白纸下来,写道:静观其变。随后将白纸细细卷起,就着先前绑在鸽子腿上的红绳继续捆上。
白鸽“咕咕”叫了两声,便振动翅膀飞走了。
砚三站起身,觉得这里不需要他了,就要告辞。
苏宴止住他欲走的动作,道,“我让砚一来送你。”
“爷,不用了。他总不能送我一辈子的,有些路,终究还要自己走。”不顾苏宴的阻拦,他认真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便挺直脊背走了出去。
砚一去吃了顿饭,心里记着砚三,急急从膳堂赶了回来,却发现人已经走了。
苏宴看了他一眼,语气沉沉,“把你嘴角的油抹了。远远跟在老三后边,别上前去。”
砚一憨憨笑了笑,“诶”了一声,临走前又觉得这事得解释一下,于是在门槛处转过头来,“爷,这些天来我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不是我嘴馋,是我心里想。”
“还不快去!”苏宴喝道。
他又想到顾昭,觉得如果是她在这里,或许也会这样受不了。
他叫人去查她,是因为发现自己对她知道的太少了。他不知道她平时在闺阁里会看些什么书,喜欢吃什么东西,有哪些交好的姑娘小姐,这些他都没有了解过。
到现在他还记得那人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但其实通篇读下来没有什么重点,平日里看什么书?几乎不看。也没有几个交好的小姐,宋问渔勉强算一个,听说现在两人还有书信往来。至于吃穿,她好像不挑。足够精致就够了。
然而就是这样,他也将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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